第97章 严禁

温暮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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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华京城中的灯光简直照亮了半片天幕。

    天子寿辰近在眼前,就算连入夜了,街上也是十分热闹。白梅推门进来,见着宁渊倚在窗边,看着天上一排排被放飞祈福的空灯,道:“少爷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听着府里的丫鬟们说,华京的夜市很是好看呢。”

    “累了一天了,实在是不方便出门。”宁渊压根就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原本在为宁渊铺床的白檀起身,对白梅道:“宵夜拿来了吗,少爷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总要用些宵夜再睡觉。”

    “别说宵夜了,一说我就有气。”白梅嘴角忽然一撅,将臂弯挎着的食盒重重放在桌上,白檀走过去打开,眉头也很快皱了起来,踟蹰片刻,才从里边端出一碟冷冰冰的花卷和一盅半温的鸡汤。

    花卷倒也算了,那鸡汤的材料却明显是挑拣过的,一个鸡头,一个鸡屁股,三根鸡肋骨,看着就让人来气。

    “这不是明摆着在欺负人嘛!”白檀冷声道:“这统领府上就是这般待客的?”

    “我刚才就是这么问伙房那些下人的,可他们说这府里的主子日子过得十分勤俭,素来做宵夜的材料就是晚饭剩下的下脚料,不管谁来都一样,让咱们少爷别挑剔,我让他们将这鸡汤煮开一些,他们竟然都不肯。”白梅说着说着也是满脸火气,“我才不信他们给老夫人送去的宵夜也是这种东西!”

    “行了,你们想想这是谁的府上,他们若是好吃好喝供着我,我反倒还受用不起,总归咱们又不会在这里呆多长的时日。”宁渊走过来闻了闻鸡汤,见里边还飘着一股腥气,摇了摇头,“拿去倒掉吧。”

    宁渊居住的厢房外,正有一个丫头在那探头探脑,看见白檀将送进去宵夜又拿出来倒掉,丫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迅速转身走了,片刻之后,进了一间宽敞华丽的卧房,对主位上坐着的两名妇人道:“奴婢敲得清清楚楚的,宵夜被倒掉了。”

    “哼,让我在祖母面前那般没脸,居然还好意思吃宵夜,真是不知廉耻。”宁蕊儿换了一身打扮,瞧上去要素净了些,可是一张脸上却满是愤恨。

    “蕊儿,现在你知道了吧,那小子今日在你府上都能当面给你难堪,你可以想想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严氏长叹一口气,满脸委屈,用袖摆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

    “娘,你可是那小子的嫡母,尽管拿出你嫡母的身份来压着他就行了,过得这般委屈做什么。”宁蕊儿满脸不解。

    “你这丫头是不知道,那小子早就没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严氏表情更见凄凉,“今日你也看见了,你祖母有多喜欢他,我虽然是嫡母,可上边有老夫人压着,对那小子连斥责都不能,不然你祖母就会找我的麻烦,更何况现下那小子的亲娘唐映瑶又得你父亲喜欢,我虽然是嫡妻,如今也是个连自保都困难的嫡妻,兴许你父亲哪天一高兴,将我休了,把那小子的娘扶正也未可知啊。”

    “父亲怎么可能如此糊涂,娘你当真是多虑。”宁蕊儿急忙宽慰严氏。

    “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的,湛儿那样的身子,还不知道日后能不能争过这宁渊,如果最后武安伯府被一个庶子承袭了爵位,那你说,我和你亲弟弟,还有立足之地吗?就算不被扫地出门,也会被杀人灭口。”严氏说得双眼通红,“宁渊那小子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其实心肠无比歹毒,你三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短短一年就接连死于非命,全是因为宁渊在背后兴风作浪,他小小年纪就手段了得,如果为了得到爵位,要下狠心对付我和你弟弟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只怕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好女儿,也许再过两年,你就看不见为娘的了,呜呜呜……”

    “他敢!”宁蕊儿气得站了起来,她已经在严氏的书信里得知自己这位庶弟“歹毒”的一面,不想如今严氏亲口对她说来,这宁渊竟然比书信中所写还要歹毒数倍,将自己的亲娘,堂堂宁府的嫡母折腾成这样,真是胆大包天。

    “娘你放心,女儿会替你做主的。”宁蕊儿眼里闪过一道寒光,“既然他有胆子跟到华京来,就别怪我让他有来无回。”

    宁蕊儿为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女儿,严氏心知肚明,当初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掉庶长子宁滇,宁蕊儿功不可没,就连嫁到华京来的这些年,她没有给韩韬生下一子半女,却也能将那位禁卫军统领制得严严的,连一房小妾都没有,就知道她的手段了。

    九阳节的庆典一共有三天,第一天是庙会,也称先庆,是全城百姓最为热闹的一天,不光有许多民间艺人的团队在华京大街小巷里杂耍做戏,因为一天免税,各路酒楼餐馆与商铺也都会将商品折价出售;第二天是朝会,皇帝会出宫来与百姓们同乐,然后由御林军们护卫着到江面上看各地的端阳节魁首们赛龙舟;第三天是宴会,皇帝在宫中接受臣子们的朝贺,同时也将大宴群臣。

    到了庙会这一日,沈氏一大早就收拾停当,整装待发,要去华京中最出名的天仙楼中用早茶,午后再到畅春园去听戏,原本宁家人都会陪同,但临到出门前,宁蕊儿忽然找到宁渊,让他帮忙到一个名叫三翠堂的裁缝铺里去帮韩韬取一件衣裳。

    “你姐夫的朝服有了些破损,我前几日送到三翠堂去让里边的师傅给缝补缝补,想来现下也已经缝补好了,我要陪父亲母亲和祖母在华京好好逛逛,你姐夫如今在当差抽不出空,交给下人们我又不放心,毕竟后天就是陛下大宴群臣的日子,还要劳烦弟弟你跑这一趟了。”

    宁渊望着宁蕊儿笑靥如花的脸,恭敬道:“不麻烦,我去便是。”

    宁蕊儿本以为宁渊会借故推辞,不想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暗骂了一句蠢材的同时,脸上的笑容却更盛了,又嘱咐的宁渊两句,才讨好般扶着沈氏上了马车,似乎打定了注意要在老太太面前把昨天丢的脸讨回来。

    宁渊站在府门口,看着马车带了一溜滚滚烟尘消失在了街角,伸手招过周石嘱咐了几句,随后带着白氏姐妹,却没有朝宁蕊儿明说的裁缝铺方向走,而是就近挑了一处看起来颇为雅致的茶楼,坐在楼上喝起茶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茶楼下边停下,接着一名贵公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风风火火地就往楼上跑,周石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贵公子一瞧见临窗而坐的宁渊,俊俏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宁兄弟,当真好久不见了!”

    宁渊也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景兄。”

    自从上回在宁沫面前出了那么大一回丑后,景逸受惊过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家,可到家后细细一想,又发觉自己当初的反应十分失礼,有心要去向宁渊和“宁茉儿”道歉,可不自觉想到自己的那番丑样子,他有些拉不下脸,加上现下景国公盯他盯得十分紧,他压根找不到开溜的机会,几个月过去,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如今到了九阳节,听闻宁渊来了华京,他立刻就想出来跟人见面,可自己还没成行,周石却主动找到了府上,说宁渊请他出来一聚,他想也没想便立刻过来了。

    两人坐下寒暄了片刻,又喝了一盅茶,宁渊才道:“此番请景兄过来,一为叙旧,二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只要我能帮的,宁兄但说无妨。”

    见景逸丝毫不见外,宁渊便道:“那就请景兄,和我换一身衣裳。”

    三翠堂,算是华京中较为出名的裁缝铺,九阳节临近,这里的生意也十分好,跑堂的小二正站在店铺门口迎来送往,忽然见着一身着普通青色长衫的公子入了店来,对他道:“我来替禁卫军统领韩大人取朝服的。”

    那小二看了打扮朴素的景逸一眼,不自觉地笑了笑,转身进去了,很快便取出一个锦盒,交到景逸手里。

    景逸拿了衣裳,头也不回了地走了,街道转交的位置停了一辆马车,景逸上了车,不明所以地将锦盒递给宁渊,道:“宁兄,我真是糊涂了,你托我帮忙,就是让我穿着你的衣裳去拿这东西?”

    “辛苦你了。”宁渊但笑不语,又在车上同景逸将衣服换了回来,也不去开那个锦盒,“接下来,请景兄带我去一趟最近的青楼。”

    景逸一双眼睛立刻瞪成了铜铃,“青楼!?宁兄,你不会是要……”

    “放心,我不过是去有些事而已,并非你想的那样。”景逸的表情着实可笑,也难怪,景逸长到这么大,除了上回在宁沫手里“释放”过一回,还是个彻彻底底的雏儿,虽然寻常贵公子们早就将青楼摸得熟门熟路了,可景国公家教严谨,纵使景逸有那份寻花问柳的心思,也没那份胆大包天的胆子。

    瞧着宁渊面色镇定,似乎真不像是要去寻欢作乐,景逸摇了摇头,还是领路去了一家他知道的青楼,当然为了避嫌,景逸却没有下车,而是宁渊带着周石单独进去了,足足呆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刚回到车上,景逸便拉着宁渊上上下下的查看,见他衣裳没有脱下来的痕迹,脖子周围也没有沾染奇奇怪怪的东西,才宽了宽心,不过还是奇道:“你到底让我带你来青楼做什么,难不成是来看新鲜的?”

    “容我先卖个关子,你总会知道的。”宁渊只是笑得神神秘秘的回应,并且两人接下来的行程,更是让景逸一头雾水,他们先是去了药铺,宁渊买了一些名字说出来景逸都听得稀里糊涂的药,然后居然还去了一趟集市,宁渊居然又买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鳝鱼。

    到这时,这趟古怪的行程似乎才告一段落,宁渊把买来的东西全都交给周石,让他先行带回去,然后才正儿八经地拉着景逸开始在华京城里游荡赏玩起来,两人先在最繁华的的东街看了一阵民间艺人的杂耍,捏糖人,编风车,再到最出名的酒楼吃了一桌特色菜,直到临近傍晚,才打道回府。

    在回程的马车上,宁渊才重新拿起了那个景逸取来的锦盒。

    景逸还沉浸在方才餐桌上一道糖醋鲈鱼的美味里,见到宁渊拿起了那个盒子,立刻又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道:“不过是一件朝服罢了,宁兄你为何要我去帮你拿,难道这里边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玄机自然是有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宁渊说完,打开锦盒的盒盖,将那件朝服拎了出来,刚一抖开,景逸就傻眼了,急道:“怎么会这样!宁兄弟你相信我,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自然知道跟景兄你一点关系都可没有,可今日如果换成我去拿这件衣服,那跟这个有关系的可就是我了。”宁渊将朝服抖开,让车内的人都能看清,坐在一边的白氏姐妹眼睛都直了,就在那件朝服正面,秀有官员品阶图样的地方,不知被什么人用剪子剪了一个大口子!

    景逸并不笨,当初也在宁府看了好几场戏,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故意给你下的套子?损毁别人的朝服可不是小事情,这是对朝廷命官不敬,如果被有心人追究起来,大罪责虽然没有,下狱挨板子肯定是免不了的!”

    说到这里,景逸也急了,对白氏姐妹道:“你们身上可带了针线,快来看看能不能将这裂口缝上!”

    哪知宁渊却淡淡道道:“不用针线了,取一把剪刀来。”

    景逸一愣,“你要剪刀做什么?”

    “既然有人要诬陷我损毁禁卫军统领的朝服,那我不如就遂了她的意,这一道口子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些,全然不是我的风格。”说到这里,宁渊微微一笑,此事白檀已经递了一把剪刀过来,宁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段利落地拎起那件衣裳便是一剪子来了个开膛破肚,彻底将一件大气华贵的朝服分成了两截。

    “这……这……”景逸目瞪口呆地看着宁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宁渊的动作不光不见停顿,还越来越麻利,手段灵活地卸领子,卸袖子,直到将整件衣裳都剪成了一堆碎布条,才将那些布条重新塞回锦盒里,盖上盒盖。

    “你……你当真是疯了!”景逸表情古怪,“禁卫军统领韩韬我知道,是个脾气十分大的人,你把他的朝服弄成这样,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

    “我那位姐夫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可如果对象换成了景国公世子你呢?别忘了,这个锦盒可是景世子你方才才拿给我的牙。”宁渊对景逸眨了眨眼,“今日这关我能不能顺利过去,便要全看景兄愿不愿意帮我的忙了。”说罢,他压低声音,在景逸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景逸听完了,才释然一般,用一种“你太坏”的眼神看了宁渊一眼,摇摇头,“罢了,其实我父亲也早就看那个跋扈又冷血的韩韬不顺眼了,可他因为做事铁腕,颇得陛下看重,借着这机会杀杀他的锐气也不错。”

    马车速度不紧不慢,直到天色黑尽之后才回了统领府,宁渊捧着那个锦盒入了正厅,却见着一家人都坐在这里。

    宁如海看见他,立刻出声呵斥道:“混账,你到底去什么地方鬼混了,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是要给我丢脸吗!”

    宁渊急忙弯下腰去,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孩儿只是临时碰到了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还请父亲宽恕。”

    宁如海还要发怒,严氏却打了个圆场道:“渊儿还是个孩子,华京这样繁华,他一时贪玩也是有的,老爷又何必同他置气,现下他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严氏表面在帮宁渊说话,心里却快活得不行,看向宁渊的眼神也越发地眉飞色舞,都不用他们刻意安排,宁渊自己就能惹宁如海生气了,宁如海越生气,对他们就越有利,她都迫不及待地要看等宁如海发现宁渊捅出了怎样的篓子后,脸上会是何种表情。

    “渊儿,你大姐托你拿的东西可是拿回来了?”严氏立刻问道。

    “拿回来了,因为渊儿自知回来得迟了,便立刻带着这锦盒过来了。”宁渊说完,将手中的锦盒一捧。

    “拿回来了就好,父亲,弟弟今日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你就别生他的气了。”宁蕊儿皮笑肉不笑地迈着莲步上前,从宁渊手里接过那个锦盒,看宁渊脸上的表情一脸平静,料定了他是还没有发现盒子里的玄机,眼角不禁露出同严氏如出一辙的快意,又迈着莲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三翠堂的裁缝师傅缝纫手法最是高超,相公的朝服经他们的手,定然能够修补得完好如初。”说完,她便轻轻打开了盒盖。

    宁蕊儿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同时端着锦盒的手也侧了些,刚好能让在场的韩韬,宁如海,沈氏,严氏,乃至不少下人都能瞧见盒子里的情形,好让他们都亲眼看看宁渊都做了什么好事。她已经调整好了表情,随时准备做出在发现衣裳上的裂口后所应出现的惊讶,可在盒盖打开的一刹那,她原本调整好的表情却在瞬间崩塌了。

    这是怎么回事!宁蕊儿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双手一阵发软,那锦盒竟然从她手里掉了下去,哐当一声砸在她脚边,里边那些花里胡哨地碎布条在她脚边撒了一地。

    整个厅堂里鸦雀无声,就连沈氏原本在掸茶盖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仿佛被冻住了一样,都用一种不可置信地表情看着宁蕊儿脚边的碎布条。宁蕊儿浑身都在发颤,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不是应该只有一道裂口吗!这一堆碎布条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她,看到这一幕的韩韬脸色也是一片煞白,明日就是朝会了,帝王出巡,京中文武百官,就连诰命妇们都要身着朝服前往运河边接驾,容不得丝毫马虎,如今好端端一身朝服变成这样,这要他明天该怎么办!?

    “咦?大姐你让我取回来的不应该是大姐夫的朝服么,这一堆破烂是怎么回事?”万籁寂静中,宁渊听起来似乎十分好奇的语气打破了正厅中僵持的一幕,搭配他脸上恰到好处的表情,好像当真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你……你……”宁蕊儿指着宁渊,只觉得不光是手,连腿脚都开始发软,就要站不住。原本朝服上应当只有一道裂口才对啊!按照她最初的打算,那道裂口足以将宁渊作弄到,又能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缝补好,丝毫不会耽误明天的事,可如今整件衣服居然连原来的模样都看不出来,别说一个晚上,哪怕是给她一个月,都不可能恢复原状了!更可怕的是,这事她是瞒着韩韬做的,她该如何同自己的丈夫交代?

    “渊儿,你都做了些什么!”宁蕊儿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却还有个严氏在,他们两母女沆瀣一气,严氏自然也知道事情糟糕了,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该计较明天怎么办,而是趁着这阵风,收拾了该收拾的人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拆散一对夫妻是很损阴德的事情,不过拆散一对本来就很会造业的夫妻,小渊渊这是在积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