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高山仰止

帝衣戏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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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上早有传闻羽仙宫里有位仙人转世的道童子,却是谁也没见过,有人说他是山上那个骑青牛的牧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酣睡嗜读。也有人说是当年岳阳楼上那个年轻道士,微醺题诗之后骑鹤入川,当真有仙人之姿。种种传闻,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何种真相,只有耳闻目睹以后才能知晓。

    李青牛乘鹤出云,飘然落地,素冠清荷履带飘飞,身后斜背着一柄桃木剑,腰缠横笛,手中握着一卷经书,气质出尘,看上去不过刚刚及冠,偏偏给人种沉稳的感觉,只一剑便斩去了宋公子的滔天气机,太阿剑斜插在地,仿佛一道天堑横在身前,让人难以逾越。

    天空一声鹤唳空灵,雪色仙鹤始终盘旋不下,似乎对李当然那日岳阳楼之事耿耿于怀。

    朱邺水乖巧的喊了声大师兄。

    李青牛轻轻点头,继而抬头看向远处白衣儒雅的宋公子,说道:“你过了。”

    却见宋公子眼中现出一抹欣赏的神色,轻笑道:“好个仙人转世,世人评说南李北宋,着实是捧杀了宋某,就凭李道长这千里送剑的绝妙手法,论修为风采,年轻一辈怕是无人能及。”

    宋公子语气平常,不似刻意贬低或是奉承。

    只有他身后这群同门师弟才清楚,能让他这般称赞的世间少有,年轻一辈中或许只有这位羽仙宫的道童子了,南李北宋的名声这些年传遍江湖武林,名为李青牛的羽仙宫道士从未出世,说欺世盗名也好,故作清高也罢,唯独没人敢小觑了与他齐名的宋公子,就算这些年没有刻意留下名声,但也如同山岳压在年轻一辈的心头,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比起那位虚无缥缈的道童子,这位宋公子才是真正的高山仰止,太上教传承千年,谁又能如他这般被立为圣子。

    李青牛手握经卷,摇头不语,倒是身后的李当然忽然开口说道:“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下山了。”

    “方才掌教真人传下口谕,让贫道送来太阿剑,如此殿下这武林盟主才名至实归。”

    李当然眉头一挑,赌气道:“那你剑也送了,是不是该走了。”

    李青牛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向宋公子,不言而喻。

    太阿剑斜插在地,剑身古朴自然,光芒内敛,隐隐有威势蓄发,李当然拔剑指向远方,负气说道:“你既是三教弟子,也在江湖之中,正道太阿,无所不从,我命你将太上教余孽尽皆留下,你应还是不应。”

    李青牛盯着李当然的眼睛,说道:“掌教真人只嘱托我照看你的周全。”

    言下之意,就算正道太阿在手,也有不从。

    李当然咬牙切齿道:“骑牛的,你到底是帮我还是来气我。”

    年轻道士想了想,认真说道:“当然是帮你。”

    说完,又叹了口气说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生气?”

    谁知李当然闻言脸色一沉,当即撇过头去,不愿说话。

    年轻道士默然无语。

    场中众人见识了骑鹤下山的仙人手笔,明白眼前这个年轻道士才是正儿八经的世外高人,羽仙宫转世童子的传闻谁人不知,就连太上教一众弟子也都是如临大敌,当听见宋公子说出要见识见识的时候,心头俱是一紧,又隐隐有些期待,果然年轻一辈最为出色的两人要出手了,宋公子说出来时语气轻松,并无多大压力,仿佛真的只是见识见识,年轻道士负手而立,素袍无风自动,履带飘飞,就连李当然也不禁抬头看去。

    “其实你本没有必要出手的。”

    李青牛语气平静,仿佛在与人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亦或是他性格淡然,这世上本没有事可以放在心上。

    宋公子闻言摇了摇头,轻笑道:“世人都说转世仙人,宋某自然也想见识见识。”

    年轻道士沉默片刻,说道:“我也听山上师叔伯们说过,你很厉害。”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你很厉害,却是从他嘴里说出的。

    宋公子承情,拱手还礼。

    两人相视片刻,天地间一时寂静下来,忽然一缕微风乍起,将衣袍细微抖动,继而风沙渐起,迷人眼目,无尽的气机从身上散发而出,直冲云霄,波澜壮观。

    。。

    桃笙儿不知苏逸身上发生何事,又是如何会走火入魔的,等她醒来之时发现身处一个巷道中,身边有苏逸留下的数张符箓,却不见他人影,便知道他一定是去论道大会了,等她赶到时,苏逸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那口心血其实是他心神大乱下吐出的,若非桃笙儿以秘术替他稳住元神,恐怕已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同元神一道崩溃,说不定由此浑浑噩噩下去。

    要知道修行最忌走火入魔,乃是性命相关的大事,寻常门派弟子,有师门长辈守护,时常千般叮嘱,小心行事,可是苏逸初出茅庐,修行不过数月,不懂其中要害,冒然行事,险些丧命。

    桃笙儿手中红色锦缎裹着苏逸来到城外,将他放在一株古木旁。

    从身上掏出一瓶养气凝神的丹药,给他服下几枚。

    过了许久,苏逸才悠悠转醒,只是感觉头痛欲裂,依稀看见远处月光下的那道清瘦的身影。

    月光清冷,寸寸洒落地面,恍若银霜,苏逸怔怔出神,桃笙儿亦是沉默不语,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很远,此刻的她看上去有点低沉,不似以往的活泼,背影里流露出的萧条之意,若非苏逸此刻失神,又如何不能发现呢。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苏逸早已不知所措,从醒来到现在,未曾有过只言片语,两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心思,只是谁也没有说出口来。

    不知过了多久,桃笙儿背对着他,未曾回头问道:“你醒了啊。”

    苏逸木然的点了点头,仿佛知道她能看到一般。

    “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可以感觉你心里很乱。”

    桃笙儿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又救了你一次,如今你又欠我了。”

    苏逸不明白她为何这么说,但也不知如何开口,说了声谢谢,只是声音沙哑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桃笙儿闻言身子动了动,依旧没有转过身来,而是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你又不用谢我,我救你只是瞧你顺眼,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我还是喜欢和你这样的笨蛋打交道。”

    月光落在苏逸苍白的脸上,只见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低声道:“对呀,我是个笨蛋,不然又怎么会想这么多。”

    忽然他抬头看向那道清瘦的身影,问道:“什么是好人?”

    桃笙儿抬头看月,幽幽说道:“那什么又是坏人?”

    苏逸躺坐树下,目光茫然道:“青城里死在我手里的马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虽然未曾乱杀一个无辜,却也不敢说自己是好人,哪有杀人无数的好人,所杀之人皆有取死之道,又怎么可以说自己是坏人。”

    “那你便是不好也不坏的人了?”

    苏逸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杀他们,他们便杀我,我所做的事只是为了活着。”

    “就算是为了活着,可你也杀人了,与他们又有何异?”

    “他们不同,我费尽心思只为了能够活下去,而他们高高在上,为什么却要让别人痛苦的活着,或者死去。”

    苏逸语气低沉的说道,脸上神色复杂,似乎带着一丝迷茫。

    桃笙儿闻言沉默半晌,说道:“我没法回答你,只是我想说个故事给你听。”

    那道背对着的身影,没人能看到她脸色的变化,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一种苏逸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痛苦和畏惧,只听她低声说道:“你可知道,这世上不管好人坏人,都是要死的。”

    苏逸怔了一下,问道:“什么?”

    桃笙儿背对着他的身子似乎微微颤抖了下,甚至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迷茫与颤动,幽幽说道:“我家在南疆万狐丘,就是中州百姓眼中的蛮夷之地,八岁那年,我和家中大姐来到燕州。那是第一次来中原,还是被中原的繁华惊住了,以往在南疆,几百人的寨子都很少见,而这儿单是集市都有上万人,那些店铺里卖的玩意儿,便是寨子里手活最巧姑娘也做不出来,那时我在姐妹中最小,大姐很疼我,见我喜欢的都给我买下,身上的盘缠不知不觉花去大半,而我还想买,最后才发现银两都花完了。”

    “出来的时候带的盘缠本就不多,这下用完连饭都吃不上了,其实那时大姐都已经有些道行了,就算一个月不吃不喝也能安然无恙,只是我还太小,饿了便会哭闹,大姐最是疼人,安慰我说晚上就会有吃的了,我相信大姐,她说过的话就从没骗过我,她说会照顾好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身上没有银两,我们只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那里破旧潮湿,大姐给了个一件护身的法器,又在我周围画下符阵,让我不要乱走,然后她就出去了。”

    “那天她出去了很久,我肚子饿了爬到破庙外面的水缸旁喝水,饿到实在没力气就躺下来睡觉,等大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还记得她手里提着一只鸡,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的,后来大姐把那只鸡烤了,她看着我吃,也不说话,让我慢点吃,我问她那里来的鸡,她愣了愣,用手指戳我脑袋,笑着说当然是她去山上打来的。我那时候哪里知道,燕州本是兵家要地,城外一片平原,寸草不生,又哪里来的山。”

    苏逸身子动了动,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泛起。

    “后来几天,大姐总是白天陪我,晚上出去,只是回来的越来越晚,每次都是我睡着了,大姐把我喊起来,后来有一天,大姐没回来,破庙外面来了一群人。”

    桃笙儿不知想起了什么,双手握紧衣角,语气仿佛那时一样,带着惊慌和不安,说道:“一群人打着火把靠近这里,嘴里骂着狐狸精,偷东西,要打死它之类的话,我一下子呆住了,忽然明白过来,大姐为何总是天黑出去,为何每次回来总是略显疲惫,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怕大姐出事,又不敢出去,我把大姐给我的法器揣在怀里,躲在符阵里,那些人看不见我,就开始打砸破庙,砸完又把手中的火把甩出去,要烧掉这里。那时候我不敢动也不喊出声来,我以为我要死了,一把火烧光了所有东西,是怀里的法器护住了我,大姐把我从灰烬里找出来的时候,她抱着我哭,她没有问我什么,她带我走了出去,门外有个很好看的书生,他看见我时眼中一亮,我害怕的躲在大姐身后,大姐告诉我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桃笙儿身子抖了抖,带着痛楚,幽幽说道:“救命恩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