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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伊人，沧海明月
【壹】
断山云雾，虚谷空寂，山鸟在丹树上啼鸣，声音悲戚。
云神屏翳驾着九头鹮，在江滩徐徐落下。九头鹮站在石泉旁，安详地饮着清水。雷神与夔牛之战结束之后，崌山变得安宁，彩霞映照得江面格外明亮。江潮退去，江滩上留下几片沙痕。
天葵子仰卧在江滩上，清风拂过她苍白的脸，她紧闭着眼睛，气息全无。
大头陈坐在她的身边，蓝脸红须纠成一团，他颤巍巍地给天葵子搭完脉，接着绝望地哭了起来。
“天葵子啊，傻孩子，你怎么就这样死了呢？我千辛万苦下凡界找你，原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可偏偏遇到你这个傻里傻气的孩子，你还偏偏给自己取了个名。天知道，你就是天葵子啊！我们爷儿俩有缘分啊！可是，你还未等到我告诉你，你就丢下我魂飞魄散，天葵子啊，这次真的没法救了！你叫我怎么活呀！”
他椎心顿足，哭得天昏地暗。
云神屏翳叹息道：“老更夫，你就别哭了，哭得我的心都难受。天葵子姑娘是肉体凡胎，生死听天由命，我们做神仙的帮不了她。”
大头陈哭得鼻涕眼泪挂满了红须，他甩袖抹了抹，继续哭道：“她本是东海嵊屿岛的仙草，命本就苦辛，贬为凡人还遭此大罪，她造了什么孽？我大头陈不服，就是不服！”
“原来她的主人就是元震郎。”屏翳更加惋惜，“元震郎吹响箫韶九成，使凤凰得以重生，挽救了澶州百姓，天庭功劳薄已经记下一笔了。可怜这天葵子地位卑微，天庭不记得她，她一死，凡界自然也忘记她了。”
大头陈既愤懑又痛悔，道：“不要跟我提元震郎！就是他，连累天葵子贬下人间，一投胎就遭人欺负。她要是跟了柴荣多好，至少不会吃苦，不会忍饥挨饿，偏跟个前世冤家……找个始源君，也比这个强！”
一想到天葵子就此丧命，大头陈恸哭道：“都怪我，没有及时救你，天葵子啊，你活过来吧！当个神仙连你都救不了，这神仙当得没劲。”
云神屏翳听出大头陈在暗讽他，实在没了办法，说道：“当年葛洪三清山炼丹，制药布施，听说有种丹药能复原人的筋骨，使死人得以复生。”
大头陈果然停止了哭泣，恢复了活泛劲儿，急问：“葛洪乃悬壶济世的仙人，那丹药在什么地方？”
“后来葛洪将炼丹秘术传于弟子，据说那药引子是真女首经做的，弟子动了邪念，葛洪一怒之下惩治了弟子，将丹药扔进了沙陀王国琉璃池，自此归隐山林修道去了。”
“沙陀国琉璃池？”大头陈听了，铜铃眼熠熠发光，一把扯住屏翳的衣袖，“老神仙，借你的九头鹮用用。”
屏翳顿足道：“我就知道这么一说，你就猴急。沙陀国离这儿足有万里，雪峰林立，寒气逼人，这一去，把人冻僵了怎么办？还有，你是更夫，天庭听不到敲更声，会降罪于你的。”
“我不管，我就要救活这孩子。”
大头陈固执的说道，从怀兜里掏出金盘银盏，顺势送到屏翳手里：“我是小仙，光知道老神仙为人敦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帮我敲几天更。”
说完，抱起天葵子，将她放在九头鹮羽翼之间。那九头鹮也是会意，驾着大头陈和天葵子，腾空跃起，掠动双翅飞走了。
云神屏翳阻拦不住，手里捧着金盘银盏，眼望着九头鹮西去的方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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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城。
姬贤站立坝堤上，风流云散，山色恢复空濛，不见其人，只闻渔歌。
他并不知道，他的脚下，正是天葵子倒下去的地方。江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这里是澶州保住了，山河依旧，但他的心情变得消极、低沉。
紫苏默默站在身后，芙蓉般的脸上，带着红润的光彩，也许是晚霞映照，也许是心头驱走了阴霾。但她不敢上前，生怕惊动了他，换来一顿生气。
刘芳仪走近，与她递了个眼色，展开笑颜道：“姬大人，你就别在这儿吹冷风了，庆宴正等着你呢。”
“你们最后什么时候看见她的？”姬贤突然问。
紫苏心虚，垂下眼帘，轻声回答：“我去刺史府找你，和她说了几句话，后来属下禀报说江水涌上来了，澶州城快保不住，她就跑出去再无踪影。”、
“此事还是我来直说吧。”刘芳仪暗地瞪了紫苏一眼，抬高了声音。
“你走后，眼看江水越来越猛烈，众官员纷纷找天葵子拿主意，天葵子姑娘却一筹莫展，信誓旦旦说澶州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但看脸色分明已经着慌了。众官员实在不愿拿澶州百姓的性命做赌注，要求天葵子姑娘做出决断，结果，她却和众人吵起来了。”
随后的官员纷纷表示赞同。
“年轻轻的，分明不谙事务。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只有各司其职，组织百姓赶快撤离。要不是姬大人唤来凤凰，及时救了澶州，大家都被卷进大水见龙王去了。”
“她八成是在洪水来临之前，先自逃走了。等到洪水消退，她一看没事，又羞于见人，怕是躲起来了。”
“这回看清了，贪生怕死的人，皇上留她何用。”
……
见众人如此贬低天葵子，紫苏暗自舒了口气，这才装作无奈道：“我始终不见你的影子，怕你出意外，还在哭泣，她就扔下我，自己先逃命去了。真没想到，我交了这样的朋友。”
姬贤回过头，脸上呈现凌厉之色，语气沉重：“都别说了。等到她回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好在澶州在，百姓平安，大家都回去吧。”
说完，大踏步离开了坝堤。
见众人皆散，刘芳仪这才满意的一笑，对紫苏道：“你的姬贤，永远见不到这个臭丫头了，她早被卷到江河喂鱼去了。以后他就是你的了，你可要把他抓紧了。”
紫苏幽幽地望着江面，自言自语道：“即是如此，这笔恩怨也就结了，希望你九泉之下不要恨我。”
她扭身就走，步履细碎，一缕青丝吹在脑后。
刘芳仪收起笑颜，目光渐渐变得冷森，心下琢磨：“那丫头已除，倒让紫苏过得更悠哉。一个孱弱女子，且不去与她计较，姬贤早晚会落在我的手里。倒是那丫头一剑厉害，断了我的半个牙，还有那老头，见不到丫头拿我发问，我便如何应对？还是回青丘山躲他一阵，待事情风平浪静再说。”
当下打定主意，化为一缕烟消失了。
几天后，周国皇帝柴荣出现在了澶州城。刺史府与以往多了几分肃穆，城内众官匍匐跪拜，三呼新皇万岁。
澶州危急期间，诸官各司其职，各勤政事，依法度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刺史姬贤澄清吏治，吹响箫韶九成，引凤凰治水，深受百姓敬服，升任中书侍郎，三月后赴开封任职。
柴府管家紫苏召入宫中，负责皇子寝殿起居，守孝期满与姬贤完婚。
重修澶州凤凰庙，敬顺仰止，永世尊崇。
封赏大礼过后，姬贤独自站在台阶上，他仰望着天空，眼里有一丝复杂在游离飘散。
柴荣缓慢走了过来，姬贤正要行稽首礼，柴荣示意免了，同样望着天空，问道：“天葵子，究竟去了哪里？”
他转头注视姬贤，这样的场合，终究是掩不住的一缕沉思，与担忧。
姬贤茫然地抬起眼，却出不了声。
“说她临阵脱逃，羞于见人，这些话，你信吗？”柴荣再度问道。
那一刻，姬贤微启唇片，声音抵在喉咙：“微臣不信。”
“朕更不信。”
柴荣从容地说着，脸上一片端凝：“朕把澶州城交给你们两个，实则叫你好好照顾她。现在你把她丢了。朕给你这三个月时间，等她回来。若她不出现，你别来开封见朕！”
说罢一拍手，宫人上前替皇上披上风氅。姬贤称喏抬眼，方发觉柴荣早下了台阶，氅角卷起锦绣腾龙图，随风翻飞。
送完文武官员，姬贤回到房里，紫苏等候多时。
待褪去厚重的官服，佣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房里就剩下姬贤和紫苏二人。紫苏见姬贤不言不语地坐在床榻上，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面对着他，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总算苦尽甘来了！”她笑道。
姬贤忽的一叹，幽幽问紫苏：“你这么高兴，是因为我升了官，你也可以去开封了？”
“那当然。”紫苏毫不掩饰的愉悦之色，人也显得更加风娇水媚了，“澶州再好，怎和皇城开封比拟？再说，皇上还要给我们主婚呢。”
说着，头偏向姬贤，慢慢靠在他的肩上。
姬贤并未动，缓慢转头，望向窗外落叶纷纷。
这丫头，倘若这时候在澶州，她同样会得到封赏的。然后，她也会去开封，去皇宫。
柴荣是喜欢她的。
可为什么，自己没有丝毫的兴奋，连受赏的意兴也是这般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