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

三月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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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风静,明月凄冷,积雪的街道上只有零乱的脚步声。

    刘芳仪步履如飞,时不时催促天葵子快行。而天葵子愈走愈艰难,刺骨的寒风裹挟着身子的疼痛,脚步沉重几次趔趄跌倒,又咬牙爬起继续行进。

    终于来到姬贤所处的客栈,伫立门外,能听到守门人鼻鼾如雷,远处残漏声催,已是四更。

    刘芳仪借着几分功力,挟住天葵子,轻车驾熟来到姬贤的房门外。四周极其静谧,天葵子轻轻敲响门窗。

    里面姬贤警觉的声音:“谁在敲门?”

    天葵子虚弱地应了一声。

    一株烛火点映,隔窗能够看见熟悉的身影,天葵子的眼前呈现不同的光晕,意识有点模糊。姬贤刚打开门,天葵子的全身散了架似的,突然倒在姬贤的身上。

    姬贤伸出手将天葵子揽住,不可置信似的惊喊:“傻妹!你怎么伤成这样?怎么回事?”

    “扶我进去……”天葵子呻吟道。

    姬贤扶天葵子在椅子上坐定,刘芳仪无声地跟随而入。姬贤这才发现了她,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刘芳仪,刘芳仪直面对着他,妩媚一笑,眼里点点的泪花,含着几分悲悯。

    “你……”姬贤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刘芳仪垂眼,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姬贤,我现在不是李璟的妃子了。我想方设法从宫里逃出来,浪迹天涯,无处安身。如今来到周国开封,才知道你也在这里。”

    说到这里,刘芳仪呜咽难言。

    天葵子想起刚发的毒誓,替刘芳仪解释道:“我蒙冤被投入牢狱,是刘芳仪救了我。你知道她有点功力,我才有机会见你。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也可怜,你就不要在意了。”

    刚才一段艰难行走,已经耗尽她全身力气。触到木椅时,竟似万针扎心般的痛,她再度呻吟出声。

    姬贤连忙攥住天葵子的手,回头厉声朝刘芳仪喊道:“还不过来扶她!”

    经姬贤一喝,刘芳仪泪止了,倒听话地过来扶住天葵子,一起将天葵子扶到床边。姬贤又喝令她门外观察动静,刘芳仪无奈又带上门出去,回头睥睨天葵子一眼,手指有意无意敲在门栓上,极不情愿似的。

    火冷灯稀霜露下,黯淡的烛火伴着天葵子的叙述,一点点地铺陈,在姬贤的脸上缠绕、凝结。他缓缓将面巾敷到她的后颈,天葵子感觉到了微微的温,和难以言喻的舒服,方知冷汗合着血水浸湿了衣衫。

    尽管如此,她还是将他的手推开,道:“不行,我即刻还要赶回牢里去,这样他们会看出破绽的。”

    “都打成这样了,他们还想怎样?”姬贤生气地骂了一句,只顾继续将天葵子后颈黏血的汗水擦去,“我可不想让你死在这里。”

    天葵子不禁扑哧笑了:“若是不想让我死,你今日务必想办法,别让柴荣离开开封。”

    姬贤擦拭的动作很轻缓,他的神情隐在黑夜里,说话像磨刀子:“这个柴荣,我敬慕他神武雄略,受人拥戴,却也如此好歹不分。你呀,早该把始源君的事情告诉他,帮不帮是他们的事,这顿皮肉之苦可就省了。”

    天葵子道:“你一定骂我自讨苦吃。我也着急,苦于找不到机会。”

    姬贤有些责怪道:“你被抓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他。”

    天葵子直言:“那时我更不能说了,所有的人都值得怀疑。如今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话音停顿,天葵子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一颗心陡然激跳,便不自在的轻咳,这又无意触及伤痛,她痛苦地咧嘴哼了哼。

    姬贤并未察觉,仍旧埋头专注地处理天葵子的伤势,用极轻的声音道:“他们杀了姓罗的御厨,意在转移你们的注意,使你们不再查寻罗姓之人。如此可以断定,真正姓罗的人,还在宫里头。”

    柴荣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天葵子暗自思忖,不禁点了点头。

    姬贤继续分析道:“至于毒蛇蜇人,其目的便是蛊惑人心,引起皇宫上下惊慌。始源君的信函虽然说是意外发现,可也给柴荣加深了麻烦。郭威病重,难免昏聩颟顸,会将此事怪罪于柴荣。柴荣为平息纷乱,避免宫中再起风潮,选择暂离开封。如此禁军撤防,宫中空虚,正是他们弑君夺位的好时机。”

    天葵子频频表示赞同,轻叹:“我知道你学富五车,才识卓越,只是没有机会表现。这一趟来见你,值了。”

    窗外,刘芳仪轻打木框。细看烛光燃尽,亮的是夜雪投影,霜气棱棱近五更。赶早的客人渐渐起来,客栈里面传来人声咕噜声。

    将宽大的囚衣拢起,天葵子向姬贤告别。姬贤送她到门口,脸上闪过复杂神色,掩不住的担心。

    “傻妹……”他唤道。

    天葵子故作轻松地朝他一笑,“跟你说过了,叫我天葵子。”

    姬贤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开,平静而沉着地说道:“你放心。”

    更鼓催动,微光淡彩,开封城笼罩着一层幽暗的神秘。一路迤逦行来,天葵子的心情不像来时那么焦急,回想姬贤关切的目光、温和的举动,从指尖到心底全是暖暖融融的感觉。

    刘芳仪挟她的动作却比先前粗鲁了很多。刘芳仪是属于夜的,也许害怕曙色降临功力消退,她一直飞奔疾走,穿墙过壁,越过死睡如猪的狱卒,一口气将天葵子扔进栅栏草堆。

    天葵子痛得差点晕厥过去,刘芳仪犹不罢休,将脚镣铁索重新套在天葵子的身上。

    “要不是姬贤,我才不愿意在门外吹冷风呢!臭丫头,听他傻妹傻妹的叫,原来你就是戎狄家的傻女儿!怪不得多管闲事!看你脱了衣裳的风骚模样,我恨不得进来抽你几巴掌!”

    天葵子自不示弱,显现惯常的冷冽之气:“死狸猫,还不知道感谢我?别以为我发过誓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你要是做对不起他的事,我照样管!”

    刘芳仪朝天葵子挥起一巴掌,打得天葵子眼冒金星。

    天葵子气极,挣扎着想起来,无奈镣索沉重难以动弹。刘芳仪一阵冷嘲热讽,待怨气发泄完毕,这才化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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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起,天葵子开始等待。

    镣铐的束缚让她觉得痛苦,更多的,却是一种祈盼,她祈盼姬贤说服了柴荣,柴荣并未离开开封。

    然而,白天过去了,悠悠的更鼓声传入耳内,她变得惶恐起来。

    狱卒在高声笑谈,时不时淫词浪语伴着酒气从甬道飘过来,充溢天葵子的鼻端。这段时间,天葵子异常的煎熬,每次殷殷的盼望,每次被随之而来的更梆声敲碎。

    她绝望了。

    “姬贤,我知道想说服柴荣很难,我不会怪你。大头陈,这就是所谓的磨难吧?看来你在天庭好好的,不会来救我了。”

    夜深人静,她开始发热,全身灼灼的似在着火。四周又是如此的冰冷,她蜷缩在角落,发出梦呓般的呻吟。

    不久,有什么光亮点燃了黑暗的夜。栅栏深处发出声响,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她眼前的光亮被遮挡,只余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眸注视着她。接着,有人将她整个环抱住,那人的手臂坚实有力,然而柔软。

    “一定是做梦。”

    她努力睁开眼睛,深深呼吸着。可眼前太朦胧了,朦胧得无法看清。

    “梦已经过去了。”那人说道。

    一股酸涩弥散在胸口,她哽咽一声:“信我……”

    “我信你。”那人又说。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以后,天葵子一直在昏沉中渡过,感觉那梦很冗长,却又那么的清晰。依稀之间,柴夫人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柴夫人的手暖暖的,让天葵子有一种依恋的感觉。天葵子闭起双眼,希望这样的梦做得再长些,她宁愿在这样的梦中死去,不再醒来。

    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又出现了。

    花影掩映,幽香飘散,柴夫人沐浴在阳光的清辉之中。她将手头缝制的婴孩服放下,过去迎接夫君,并亲手将他沾露的披氅拿到火炉旁烘热。柴荣的手轻轻地扶住她的腹部,她低眸浅浅的笑,缓缓靠在他的身边,仿佛这些年的光阴停滞不前,恩爱无从漏下。

    柴荣拿起婴孩服,脸上也是满溢的深情,轻轻道:“再过几个月,我们又有孩子了。”

    柴夫人幸福地笑了,仰起脸,望着柴荣的眸子潋滟生波。

    “妾身天天祈望到那时,孩儿无恙,皇上健在,周国无灾无祸,侯爷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柴荣眉宇间添上隐约的忧煎,他缓缓转过脸。

    天葵子唯恐被他发现,慌忙闭上眼。

    柴荣幽然一叹,对柴夫人说道:“我想了想,你还是元宵节之前回澶州,这样可以陪陪谨儿他们。澶州从年底至今下了三场大雪,只余峡谷的黾黄官道还可以通行,等元宵节以后雪融化,时不时就有雪崩险情,你的马车又赶不快,到时候回去就危险了。”

    柴夫人问道:“她呢?”

    天葵子闻言,惊喜蔓延心头,心想:“是在说我吗?柴荣不回去澶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