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墨然回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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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内殿出来,谢安在太和殿的台阶上立了许久。

    两旁内侍来了又去,有按不住好奇心地探头去看,突然被她一声咒骂惊地迅速缩回了脖子

    “孬种!乌龟!王八蛋!”谢安一脚踹在汉白玉的狮子头上。

    不得了!内侍用眼神交流着惊奇的神情,这朝中竟然还有哪个敢得罪谢尚书的乌龟王八蛋?可歌可泣,可敬可佩啊!

    “谢尚书。”此时此刻,敢于出头的必定不是凡人。

    谢安冷若冰霜地看去,殿角的宫娥十分眼生,但身上与众不同的宫装却显示出了她的身份。

    宫娥浅笑吟吟:“我家娘娘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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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熙帝为政期间虽然没什么名留青史的丰功伟业,但与他没事就喜欢抢自己儿子老婆的祖宗们相比,后宫稀疏的他着实是一个清心寡欲的明君。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谢心柳没事爱吃飞醋,德熙帝稍微露出点拈花惹草的意头她就宫门一关恕不接客。后来德熙帝龙体亏损,即便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拿先头安国公送入宫的女儿李夫人来说吧,德熙帝图新鲜宠了段时日,在吃了谢心柳几次闭门羹后也就慢慢淡了。

    纵使怒火中烧,然谢安内心十分清楚,德熙帝对谢心柳已经超出一个帝王可以给予后妃的宠爱。他爱她,想竭力给她同其他普通夫妻一样的琴瑟和鸣,可忘了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在这风雨飘摇的后宫与前朝护住一个女人。如今看来,他专注的爱情于谢心柳而言却是她黄泉路上的催命符!

    他爱她为此害死了她,害死了她之后更无法惩治这桩凶案的始作俑者,慰藉泉下亡灵。

    走在金瓦玉砖的皇宫中谢安莫名地笑了起来,前方引路的年轻宫娥微微顿足便继续前行。

    对于这个“娘娘”谢安有很多种想法,最多的可能便是李夫人。陛下虽然不会大动干戈去找李氏清算,但动不了外人,内宫中自己的女人总可以动吧。何况大秦有过皇后薨逝嫔妃陪葬的先例,这个时候的李夫人害怕谢安撺掇陛下拿她去给谢心柳陪葬也在情理之中。

    到了正阳宫,谢安发现自己想错了,居然是王皇后要见她?

    这个皇后在外人看来,可能同德熙帝一样做的也是窝囊。明明是后宫之主,可不及谢心柳这个贵妃半分风光,除了年祭这样的大典,存在感单薄得谢安都有些心疼。好几次谢安劝伶牙俐齿的谢心柳对王皇后多恭谨宽容些,谢心柳嗤笑一声:“我想给她难堪也得她出了正阳宫才有机会是吧?”

    她说得也是实情,皇后成日在正阳宫吃斋念佛,后宫里的晨昏定省能免得都尽量给她免了。

    谢安在帘外跪坐下来,寻思着上一次见这位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来着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几乎与自己没有半分交集的皇后找她来做什么?

    “谢尚书近日忙着贵妃妹妹的后事,想必十分劳累吧。”王皇后说话依旧是谢安记忆中那般慢声慢气,声音大点仿佛怕连自己都给吓着了。

    “臣职责之所在,不敢言累。”谢安回答得中规中矩。

    王皇后笑了笑,温和平易,但下一瞬说出来的话叫谢安吃了一惊:“尚书大人今日面圣可与陛下说了立太子之事?”

    谢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愕然不已,转念一想,这宫与宫之间何处没有眼线,谢家能有通风报信的,王家自然也能有。只是她与德熙帝刚刚谈过的话,转眼就传到了这正阳宫中,这王皇后恐怕未必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善性。

    这德熙帝也是可怜,外朝勾心斗角没把他这皇帝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回了后宫没成想枕边还有个表里不一的皇后和堆不省心的嫔妃算计着他。

    要是搁她身上,谢安一想,也不对,以李英知的小肚鸡肠,有他一个……

    等一下,谢安脸黑了五分,好端端的怎么想到那个恬不知耻的人了。

    人把话挑明了直奔主题而来,谢安是个痛快人,也懒得与她虚以委蛇:“陛下自感龙体欠妥,确实有立储之意。”

    王皇后轻轻柔柔地说:“哦?可为何本宫却听闻并非陛下主动提起,而是谢尚书请陛下立谢贵妃之子为东宫的呢?”

    这个请真是太抬举谢安了,以谢安当时与德熙帝说话的口吻,说是逼他立李颀为太子也不为过。只是这样便以为能威胁到她,真以为她谢安是吓大的吗:“娘娘真是说笑了,朝中诸臣皆知臣为人低调谨慎,为臣恪守本分,况且是立储这样事关国本的大事,臣怎么可能妄加议论呢?”

    谢安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就差在自己脸上刻上“精忠报国”四字来表明自己的赤胆忠心。

    王皇后显然被她给膈应到了,过了好一会才缓了口气道:“有尚书大人这样的贤臣,真是陛下乃至大秦之幸啊。”

    一般人会说自己受之有愧,但谢安今天心情不好,故而破罐子破摔格外的厚脸皮,假惺惺道:“娘娘厚赞,臣勉力承之。”

    谢安的打太极让王皇后有些沉不住气来,她毕竟只是个养于深闺后嫁入宫的世家女儿,哪比得过混迹官场多年老油条一样的谢安:“本宫今日召见谢尚书,其实有一事要与尚书相求。”

    “相求不敢,臣但闻其详。”

    王皇后停顿片刻,将酝酿许久的说辞一字一慢地说出口来:“本宫感念颀儿幼年丧母孤苦无依,日后在这深宫中无人照拂,便想将颀儿收为养子,入正阳宫看顾着。尚书你是颀儿的姨母,又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有你开口想必陛下自会同意。”她观量着谢安的神色,“我膝下无子,颀儿到我宫中必视如己出。”她笑了笑,依旧平和近人,“太子之母为正宫皇后,总比被李夫人之流抢去,认贼做母的强,尚书大人认为呢?”

    谢安气得心尖颤,好,真是好极了!这一对天家夫妻,一个只会躺床上装死,屁事不理;一个面似菩萨,心里算计得比谁都精明,谢心柳尸骨未寒便迫不及待地来抢未来太子?

    她真是小看了王家,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知道谢心柳之死虽不会让陛下动李氏但一定心存芥蒂,必不会将李颀交给李夫人,那后宫之中还有谁比皇后更有资格去抚养未来太子。

    怒到极致她反而笑了出来,王皇后见她笑了只以为她心有赞同,宽松了口气道:“尚书赞成那便再好不过了,谢尚书放心,颀儿立为太子之后,有王谢共同辅佐,日后定是一代明君。”

    谢安真想说:你丈夫还躺在床上没断气呢,就想着日后贵为太后,王谢共分天下的好情景呢?即便她乐意,也得问问王家之前的盟友李氏同意不同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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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谢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驱车直奔郊外上林苑。入了围场,随意牵了匹马撒丫疯跑了起来。她的母亲乃至祖母都是能骑善射的好手,很小时候她尚未学会握笔,就被她母亲抱在怀中坐于马背上。那是她仅有一次与自己的母亲如此亲近,前因后果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驰骋马上的痛快。

    但真正学会骑马是近几年的事,从前童映光那老头除了让谢安读书其他一概不准接触,说是玩物丧志。从做官起,每每谢安在朝上受了气,或者又被谢一水逼着嫁人气闷时她就来林苑跑上两圈,直到累得跑不动。

    今儿她气憋得特别足,从天亮到天黑,最后反是马受不住累耍起脾气来,鬃毛一甩骤然驻足。

    大脑放空的谢安全然没个防备,整个人被猛掼向大地。一瞬间她只来得及用手护住头部,就这么护着指不定还得摔出个满脸血来。

    在她栽到地上时,一具身躯先一步挡在了她身下,抱着她就地滚了两滚:“你说你骑个马也能骑得惊心动魄的,真是个事儿精。”

    谢安自个儿被吓得不清,抱着头缩在他怀里半晌人才慢慢回过神来,抬起煞白煞白的脸怔怔地看着他。

    李英知一看乐了,拧拧她的脸颊;“怎么,被吓傻了?”

    “你来多久了?”谢安声音和她的神色一样木讷。

    “不算多久,也就是从你转第三圈开始吧。”

    第五圈,她骑马跑了有三十来圈了。

    谢安木然被他扶着坐起来,看到他脸上手上的擦痕,伤口不深但衣上发上挂着泥土看上去狼狈又可笑。

    李英知坐在地上,手懒散地搭着膝:“我说我好歹也是救了你,你不说声谢也不必这么嫌弃……”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因为谢安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