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151章

窃书女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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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晋元被公孙天成催促,一时不知该先办哪一件事才好。好在凉城依然在戒严之中,他们没走多远,便见到了在街头站岗的守备军兵士。孙晋元即吩咐立即去传令各个城门,但凡携带行李者,不得出城。自己又和公孙天成赶往绿竹巷。到的时候,只见白羽音正发疯似的从一间铺子里跑出来,嚷嚷道:“可恶!可恶!居然就在本郡主的鼻子底下——”想来她也是悟出了个中玄机,深悔昨日没有截住赃物。

    而孙晋元则是命令手下立刻砸开巷口茶馆的门:“里头的人一个也别放跑了!”

    “这是做什么?”白羽音奇怪地问公孙天成。

    “郡主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公孙天成道,“前天这里的店铺已经都换了主人,昨天贼人在这里借散货为名,转移赃物。这茶馆的伙计既然对楚秀轩了如指掌,自然应该是在绿竹巷住了好多年,又怎么会未注意到巷子里的店铺忽然全都换了伙计?”

    白羽音愣了愣:“你是说,这伙计也是他们一伙儿的?那他为什么还向我指出楚秀轩的可疑之处?”

    “楚秀轩里已经没有他们的人,也没有贼赃,”公孙天成道,“他们却故意要引得咱们去楚秀轩里查探,好让他们有机会将赃物转移。是咱们上当了!”

    “啊呀!”白羽音这才恍然大悟,跺脚道,“这些樾……贼人……真是狡猾无比!让本郡主抓到了,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恼怒时,凉城府的衙役已经把茶馆砸开。只是里面空无一人。孙晋元命人将里外仔细搜查了一遍,依旧人影不见半条,却在厨房的灰堆里发现一角烧残了的假官票。

    “只怕他们昨天在此处演了一出‘抢货’的好戏,”孙晋元推测道,“用假官票将自己的贼赃‘买’了去,然后又将假官票烧毁,逃之夭夭。若他们尚未出城,我等还可以在城门口堵截。但假如已经出了城,这些赃物只怕难以追回!”

    “废话谁不会说?”白羽音道,“你就不能想办法把这些贼人抓出来?”

    “这……”孙晋元挠头,暗想:差遣人办事,哪个不会?有本事你自己去抓来看看!人海茫茫,无论昨日是万山行的同党在此抢货,还是他们雇了一批小民替他们唱戏,哪个会到官府来自首?他偷偷瞥了公孙天成一眼,恳求老先生帮忙解围。

    公孙天成大约也料到茶馆可能会人去楼空,所以早就皱眉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此时徐徐开口道:“万山行看起来不像是土匪帮,不可能仅仅使用自己那一伙儿人就在绿竹巷里假造出哄抢的场面来。多半是花钱收买了凉城小民。小民无非是贪财,只要吓他们一吓,不怕他们不交代。”

    “先生所言甚是!”孙晋元道,“本官这就去张榜通缉。只说绿竹巷里都是江洋大盗,昨日在此贩卖赃物,但凡购买者,若不自首,皆以共犯论处。”

    “那你还不快去!”白羽音催促。只是话音未落,公孙天成已阻止道:“不可如此!小民们若是听说他们无意中和江洋大盗牵扯到了一块儿,谁敢出来自首?依老朽之见,不如谎称绿竹巷查出疫症,让所有曾经到绿竹巷来的人火速到凉城府衙来验看是否被传染。小民们保命心切,自然会现身。”

    “此计甚妙!”孙晋元道。这次不等白羽音喝斥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茶馆去,吩咐手下立即将绿竹巷发现瘟疫的消息传出去。

    由于城中本已戒严,守备军兵士在大街小巷里一呼喝,不久,此消息便尽人皆知。果如公孙天成所料,到了傍晚时分,即陆陆续续有人到衙门里来,可惜却没有一个是昨天到绿竹巷参与抢货的人,都是至少两天之前曾经去过绿竹巷,听到消息就前来验身。众人好不气馁——难道抢货的全都是万山行的同党么?

    到掌灯时分,事情却有了出人意料的发展——白赫德竟忽然到访,带着一个教会的信徒——名叫蔡老九的——前来自首,言道此人曾经帮人在绿竹巷销赃,事后良心不安,于是到教会里来忏悔。起先还不肯多说内情,但听到士兵们满街地呼喊,说,绿竹巷出了瘟疫,叫大家去衙门查验,他心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大约已被官府洞悉,愈加惊惶万分,终于向白赫德道出真相。白赫德便立即带他来自首。

    众人不由又惊又喜,忙叫蔡老九交代经过。蔡老九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道,菱花胡同的教会每日都要送食物到附近大树营的乞丐窝里去。昨日正轮到他做这事。他才到不久,便见到几个打扮体面看来好似大户人家家丁的人,拿着许多吃食并衣物,召集众乞丐们。蔡老九本以为是有钱人家来做善事,不料却听来人说道,他家老爷有事需要找人办,哪个乞丐愿意赚十两银子的,即可到他那里去排队。乞丐们自然蜂拥而上。蔡老九心中好奇,也去凑个热闹:“那人对我们说,他家老爷需要去买些货。但是又不方便自己出面,于是叫家丁来雇叫花子。凡是愿意帮他们做事的,他们各人发给衣衫一套,银钱若干。且到绿竹巷里,见到什么买什么。每人也不消多买,一、两样便可。之后拿来交给他们,即可得到十两赏银。”

    原来贼人是利用了大树营的乞丐窝!众人恍然大悟——那里皆是凉城中贱如泥土之人,守备军戒严也不曾去到那里。难怪喊了半天“瘟疫”那里也人也无一个听到。

    “岂有此理!”孙晋元恼火地指着蔡老九骂道,“你听到这种事情,难道就不怀疑?”

    “小人当然心里嘀咕,只怕这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蔡老九道,“不过,十两银子小人半年也赚不到。岂还计较那许多?叫花子们看来,这更加是飞来横财!小人当时想,有这么多叫花子一起去,混在当中,万一出了事情也好逃跑。就也去站了个队,领了衣服和钱。”

    “给你的是户部官票么?”白羽音问。

    蔡老九摇摇头头:“不是,每人只不过发了几吊铜钱而已,连碎银子也不见一块。那些人叫我们别打歪主意,拿了铜钱就逃之夭夭,说他们自有人看着。只要我们老老实实把绿竹巷里买来的坛坛罐罐交到他们的手里,自然发给我们赏银。”

    而来茶馆里烧残的假官票不是用来“买”货的,只不过是贼人逃走时懒得再带在身上而已,白羽音想,而那所谓监视的人,大概那茶馆的伙计便是其中之一。她想着,看了看公孙天成,不过老先生并未注意到她,只催促蔡老九继续往下说。

    蔡老九便道:“那几个家丁带着我们离开了大树营,就见到街上所有的店铺都人满为患,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一时听人说是要加税,一时又听说是樾寇要打来了,大家囤些粮食以防万一。叫花子们原也有对自己的任务十分好奇的,这时候就议论说,只怕真的是出了大乱子,有钱老爷需要买东西,却不好自己出面,于是雇要饭的来帮忙。又说,如果真的打仗,他们领了赏银,就赶紧往南方逃是正经。我心里也既慌又怕,想着拿到那十两银子,就立刻逃出城去。大家这样一路议论纷纷,由那些家丁们带着,到了绿竹巷。先是那几个家丁到铺子里去,买了口大锅,又人买了竹篮。我们便照样做。付了钱,随便买一样东西。而那些铺子里的伙计好像早也说好了似的,只要我们付钱,不管多少,就给我们一样东西。凡是买到东西的,便三三两两跟着一个家丁出城门去。那里有一辆马车等着,凡将货物交给车夫的,就得到了十两赏银。我用牙咬了咬,可是千真万确的银元宝呢!”

    “少说废话!”孙晋元道,“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那家丁问我们还想不想再多赚些银子。”蔡老九道,“他们说,只要我们赶紧回绿竹巷去,再买一次货,送到马车上来,立刻多给十两。大家见赚钱如此容易,哪儿有不愿意的?简直赛跑一般,都跑回城里去,又买了坛坛罐罐的,到城外交给他们。他们果然又发了每人十两银子。就这样跑出跑进,从早晨到下午,我一共运了三趟货,他们给我三十两,后来还额外打赏了二两。”

    “他们的马车可有标识?”公孙天成问,“马车将货物运到哪里,你可晓得?”

    蔡老九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运到码头去了——我第四次从绿竹巷里买了货出来,正好守备军的军爷们进了城,到处呼喝着叫大家不许胡乱走动。我们都惊慌失措,不晓得他们要抓什么人。那带着我们的家丁就让大家分头行动,各自出城去,如果见不到马车就去运河码头,找他们主人家的船,说是有旗子,上面写了‘兴盛商号’的……”

    “好哇!”孙晋元不待他说完就号令道,“快来人——到码头上去,见到插了‘兴盛商号’标识的船,立刻扣下,船上的人一个也不能跑了!”

    “蠢材!”白羽音斥道,“难道贼人还会在码头上等着你去抓吗?只怕早就跑了。现在应该赶紧联络水师,叫他们即刻追击!”

    “这……”孙晋元擦汗道,“郡主有所不知,我这个区区凉城府尹还没那权力调动水师呢,需要兵部下令才行。”因征询公孙天成的意见:“是时候禀报程大人了吧?”

    老先生皱眉沉吟:“的确需要水师配合追捕,只不过,万山行是个幌子,兴盛商号只怕也是个幌子。贼人怎么会一直挂着‘兴盛商号’的旗子,好让咱们发现?蔡兄弟,你可见到过兴盛商号的那艘船么?”

    “没见到。”蔡老九摇头道,“那家丁跟我们交代过后没多久,大伙儿就走散了。我见到处都是守备军,不敢立刻往城门口去,就在小巷子里东躲西藏。后来没了力气,身上背着的竹篓好像越来越重,就停下来休息。先前有家丁看着,又忙着赶路,我没心思多想,这时候却奇怪——绿竹巷里都是买竹器、瓦器的,既然是新的,又只值几个铜板,理应是空的,为什么这样重?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把竹篓打开了,这可吓了一跳。”

    “里面是什么?”白羽音迫不及待地问。

    “是银子,还有银票!”蔡老九说。这时,白赫德从身后卸下一个包袱来,摊在众人的面前。里面有二十余只银元宝,还有半寸来厚的银票,看面值都是五十、一百两的,只怕这包袱里有几万两银钱。大家虽然早就猜到万山行利用绿竹巷来转移赃物,但骤然见到这许多银钱,还是吃了一惊,相互看了看,具想:这还只是蔡老九竹篓内的,其他那些乞丐,人人运了好几趟,如此算来,万山行昨天岂不是往城外运了几百万两银子?若追不回来,损失可大了!

    “我看到竹篓里有这许多钱,一时就起了贪念。”蔡老九道,“心想现在凉城乱糟糟一片,那些兴盛商号的人怎知道谁拿了什么货物又到哪里去了?于是我就把银钱又装回竹篓里,从小巷子绕回家去,想等风头过了,就逃回老家。不过,还没走到家呢,我就害怕起来——兴盛商号鬼鬼祟祟运银子出城,还一定不是做正当买卖的,要是被他们知道我私吞了银两,哪儿会放过我?不过,再叫我回头去找他们还银子,我又怕被守备军抓了。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我只好跑去教堂里。也不敢跟旁人说,只祷告上帝给我一条活路……”

    接下来,他便说自己如何在菱花胡同耗了一夜一天,又如何听到消息,说绿竹巷出了瘟疫,叫大家到衙门来,因猜出必然是兴盛商号为非作歹,叫官府发现了,现在要查拿同党,于是前来自首。“我算是真的明白了什么是魔鬼的诱惑——我明知道不该贪财,但是看到银子,就忍不住动手。不过,白神父,我想,你说圣灵常与我们同在,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本来我偷了银子,应该满心欢喜,计划着如何享乐。可是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显见着是圣灵提醒我做错了事。他又将我引到教会去,将事情告诉你,今天又来自首……”

    “不错。”白赫德道,“圣灵会亲自做工,改变我们,使我们更像耶稣基督的样式……”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却被白羽音冷笑一声打断了:“别念经了!白神父,你是真虔诚,但是这个蔡老九只怕是有口无心呢!他要也当真成了圣人,一开始发现事情可疑,就该直接到衙门来告发,哪会等到衙门四处查办共犯了,才跑出来?显见着是假的!”

    “郡主何必如此苛责他?”白赫德道,“人都有自己的软弱之处。蔡弟兄家里欠了很多债,我曾亲眼见他被债主追打。他有多需要银子,郡主岂能体会?他本可以用这笔不义之财还清债务,又可以远走高飞。然而他却来投案自首,这正是圣灵在他身上结出的好果子。孙大人不也因着蔡弟兄所说的,得到了线索,可以发兵去捉拿贼人了吗?”

    “哼!”白羽音冷笑,“现在连贼人往哪个方向逃了也不知道,又不晓得他们坐的船是什么模样,水师到哪里去抓人?抓什么人?要是你的这位蔡弟兄早点儿‘良心发现’,说不定这会儿贼人都已经关押在大牢里了!”

    “可不是!”孙晋元也帮腔,指着蔡老九骂道,“你这刁民。若是本官将赃物全数追回,倒也罢了。否则,你就等着充军吧!”

    “你也别只骂这刁民!”白羽音冷笑,“如果孙大人你自己不急着去花官票,怎么会闹出挤兑风潮,让贼人浑水摸鱼?”

    “我……这……”孙晋元暗想:我去花官票,还不是你老子白少群和你爷爷康亲王出的主意?不过他不能当面顶撞白羽音,只陪笑道:“是,是,郡主教训得没错。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至于贼人往什么方向逃窜,依下官之见,既然那是一群是西瑶骗子,多半应该南下吧?”

    “蠢材!”白羽音道,“怎么会南下!当然是北上啦,他们是——”说到这里,急忙打住——怎么能点破玄机,说出万山行原是樾国奸细?赶紧圆谎道:“这些奸贼何等狡猾。晓得我们已经查出他们的底细,便会向南追击,阻止他们回到西瑶,所以他们应该故意绕路避开我们。这时,咱们向北方追,才会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说着,怕众人不信,又搭讪对公孙天成道:“公孙先生,你说是不是?”

    “唔……”公孙天成皱眉沉吟,“老朽不是这群贼人肚里的蛔虫,实在不敢乱猜。但是,老朽看这些银票,颇有玄机。” 他指着蔡老九上缴的银票——就在方才旁人拌嘴的时候,他已经将银票分成了三叠:“这些银票里连一张户部官票也没有。左边这叠,都是‘鼎盛票号’的,右边这叠都是‘永兴票号’的,中间的来自其他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银号——贼人精明无比。我总以为他们印制假官票,要兑换成现银或者其他值钱的货品偷运出京城。现在看来,他们知道大量现银和货物运送困难,所以早已兑换了些银票。这鼎盛号和永兴号都是楚国数一数二的大票号,四处分号众多。有时连其他小银号的银票他们也会接收——看来贼人是打算逃出了京城,再去鼎盛和永兴的分号将银子兑换出来。”

    “好狡猾!”白羽音咂舌道,“那咱们现在立刻把鼎盛号和永兴号都查封了,贼人就换不到银子了!”

    “郡主想的不错。”公孙天成道,“不过,鼎盛号和永兴号都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商家,岂能无故将他们查封?再说,他们的客户众多,查封了,只会引起更大的骚乱。倒不如查明他们分号的所在——老朽猜想,贼人为免夜长梦多,应该会尽快提取现银。若是找鼎盛、永兴两家的掌柜来,问明他们距离京城最近的分号在哪里,去那里堵截,或许可以将贼人一网打尽。若是赶不及,当尽早知会鼎盛号和永兴号分号所在地的官府,守株待兔,阻止贼人提取银两。”

    “妙极!妙极!”白羽音一边催促孙晋元速速去捉鼎盛、永兴的掌柜来问话,一边拍手笑道,“要是跟在后面追,总是被贼人牵着鼻子走。不如去堵截,比他们抢先一步,看他们还往哪里逃!”

    不时,衙役们就将两位掌柜带了来。两人战战兢兢的在衙门的地图上标注各自分号的地点。鼎盛银号距离凉城最近的分号在其西北方五十多里处的洙桥县,而永兴号距离凉城最近的分号在其东北方七十里的宜城县。白羽音当即道:“看,我说的吧——贼人一定是朝北逃了。赶紧去洙桥县和宜城县抓人!”

    “且慢——”公孙天成阻止,“这两间分号都不在运河附近,贼人带着大量赃物,又有现成的船只,应该不会改行陆路。况且,洙桥县和宜城县一东一西,相隔也有近二百里。贼人要同时去这两处提取银子,岂不疲于奔命?”

    “那……”白羽音咬着嘴唇,又看了看地图上的标识——鼎盛银号用的是红色的圆圈,而永兴银号用的是绿色的圆圈。两种圆圈第一次重合乃是凉城以南一百余里的顺丰县——地处运河之滨,乃是出入京城的商家休憩整顿之所。“难道是这里?”她皱起眉头:樾国奸细竟然往南方逃?莫不是自己之前圆谎的那一番话正是歪打正着——樾国奸细知道身份已为人所知,不向北走,反而南下,为要躲避官府的追踪?她转头看看公孙天成。

    老先生怎不知她的疑问!笑了笑,指着地图上红红绿绿的圆圈,只见凉城以北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而凉城以南,尤其是东海和天江沿岸,标记却密密麻麻:“你们两家银号在北方怎么分号那么少?”

    “老先生有所不知,”两位掌柜解释道,“原本我们的分号遍及全国,但这几年,北方的州县不是战乱就是闹土匪,生意难做,且楚国和樾国又不互通贸易,许多商号把北方的分号都撤了,我们看此情形,觉得与其冒着被人打劫的危险等生意,不如少做一点儿生意,于是也将北方的分号都撤销了,专注于东海和天江流域的生意。因此,我们两家银号基本上只在南方才开设分号。”

    “这么说来……”孙晋元推测道,“贼人应该是往南方去了。否则到了北方,很难兑换银两。”

    “不错。”公孙天成道,“他们应该是打算顺着运河南下,如此一来,即使不能在顺丰县换取银两,也可以沿途寻找鼎盛与永兴银号的其他分号兑换现银,再从运河进入天江回到西瑶。”

    是打算从天江进入东海,之后在那无人阻拦的一片汪洋之上大摇大摆地回到樾国去!白羽音想,这□诈狡猾的樾寇,若是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楚国还不天下大乱?程亦风岂能担得起如此罪责?非得把这伙败类拦截在大清河上!于是跺脚斥责孙晋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示程亦风,让他发手令叫水师追击!”

    “是,是。”孙晋元不耐烦被这个小丫头呼来喝去,但口中却不敢说,忙吩咐人即刻去请示程亦风,又派了一名衙役先去水师报信,好叫他们早做追击的准备,以便手令一到,便可立刻出发。

    “大人——”公孙天成道,“为妥当起见,老朽看,最好也派人些人手沿河北上,确保贼人没有去洙桥县和宜城县。万山行如此诡计多端,谁知会使出什么障眼法来?”

    “言之有理!”孙晋元道,“多做准备,总不会错!”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白羽音道,“咱们布下天罗地网,看这群小贼往哪里跑!”

    “若要天罗地网……”公孙天成低声道,“烦请郡主也去水师营地一趟,让严大侠先行一步,尽量赶在水师之先,截住贼人。”

    “啊……”白羽音深知其中深意——还不是为了要隐瞒贼人的身份好保护程亦风吗?佩服老先生深思熟虑。当下点头答应,飞奔出了凉城府。

    一接到白羽音传来的消息,严八姐就立刻奔出了水师营地,白羽音不甘坐等,也想亲自为程亦风做点事,于是紧随其后。二人驾一艘小艇,向南直追。

    顺风县距离凉城有一百余里,普通的货船一天半的时间即能到达。按照蔡老九的说法,贼人大概昨天傍晚时分便离开了凉城码头,此刻应该已经接近顺丰县。两人于是片刻也不耽搁,向着南方飞速前进,希望能在天亮之前截住敌人。所喜,严八姐原是漕帮帮主,水上功夫了得。小艇到了他的手中,犹如离弦之箭,分开水面,疾驰不停,到了四更天的时候,已经离开凉城五十余里。

    彼处亦是码头,虽然不及凉城码头繁华,但也停泊了十几艘大船。此时夜深人静,船头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白羽音已经倦了,睡眼朦胧中看来,这些灯笼犹如漂浮于空中一般。她恍恍惚惚,梦见到了元宵佳节,自己和程亦风一同赏灯,好不甜蜜。只是蓦地,见“兴盛商号”四个大字扑入眼帘,她即一惊而醒:莫不是看错了?再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停泊着一艘大船,船头插了面大旗,上面分明写着“兴盛商号”。她不由叫了起来:“严八姐,快停下!船在那里!”

    严八姐正奋力摇船前进,划出数丈之远,才回身来看。见到那面在灯火中招展的旗帜,好不惊讶——还以为贼人早就跑去了顺丰县,不想他们竟在此处休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快靠过去!靠过去呀!”白羽音催促。

    严八姐何用她提醒,根本等不及划船上前,直接在小艇上一踏,便飞身跃上了兴盛商号的船去。可是,才在一落到甲板上,他的心中又是一动:贼人为何不继续南下,却停泊在此处?樾国细作如此狡猾,为要逃避追踪,理应将船只百般伪装,为何还挂着“兴盛商号”的旗帜?难道有诈?

    如此一想,不由驻足不前。此时白羽音也将小艇划近了些,跳上大船来,道:“愣着做什么?难道你怕打不过他们?你不是学了什么优昙掌,连端木平都忌惮你几分吗?难道区区几个樾国细作,还能将你怎样?”边说,边要靠近船舱。严八姐连忙将她拉住:“郡主小心——”低声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她。

    白羽音皱起眉头:“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先探探虚实!”即和严八姐一起悄悄贴近船舱的窗户,静听里面的动静。只是,除了船底哗哗的水声,什么也没有。

    除非贼人睡死了,他们想,然而,逃亡途中,岂有如此悠闲的道理?因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来。但目光所及之处,不见半条人影。唯见地上有些撒落的米粒儿,似乎是搬动货物的痕迹。

    两人相互望了一眼,心中俱想:难道来晚了一步,狡猾的樾寇已经将货物转移了?

    再不能等待下去。他们一齐“砰”地踢开窗户,扑进舱中。只见整个船舱空空如也。一盏将要熄灭的残灯,照亮通往底舱的道路。顺着梯子下到船腹中,见四处散放着坛坛罐罐,大约正是从绿竹巷里“买”来的,不过此刻全都空了,其中还有不少被打碎的。白羽音用脚拨开几片碎陶,见瓦砾中有一枚龙眼大小的珍珠——如此价值不菲的珍宝,若非仓惶之中,怎会遗落在此?看来贼人果然已经将赃物转移了。

    “可恶!”白羽音气得连连跺脚,“为什么这帮樾寇总是能抢先一步?都怪孙晋元这玩忽职守的家伙。东西追不回来,本郡主非要了他的脑袋不可!”

    严八姐心中亦十分窝火,不过同时也想:人去船空,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却不知贼人是在这里将货物装到了旁的船上,还是弃舟登岸,改从陆路运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需要大动干戈地装卸,码头上应该有人看到。

    想到这里,他就大步跑出船舱去。见码头上有几个短打汉子正在喝酒,便上前询问兴盛商号货品的下落。只是那几个汉子全都摇头,说道这码头上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船只,装货卸货忙个不停,谁会注意到每一条船上的货搬到了哪里?

    “你们好好想一想!”随后赶到的白羽音从袖中取出一大锭银子,“谁能说出个所以然的,我大大有赏!”

    “小姐,”那些汉子们道,“我们虽然想要银子,但是真的不晓得兴盛商号船上的货物运到哪里去了。总不能随便指个方向蒙你吧?这里还停着这么多船,你不如去问问船上的人,说不定有人看见。”

    他们的态度这样不敬,换在往日,白羽音早就发火了。但此刻,她只着急要帮程亦风追回损失的银两,所以顾不得计较,当即跃上兴盛商号贼船旁边的一艘货船,嚷嚷道:“里面的人,给我出来!本郡主有话要问你们!”

    那船上的人睡眼惺忪,听她自称是郡主,才没有破口大骂,然而问到兴盛商号的事情,大家只是摇头。白羽音又唤醒了另一艘船上的人,同样是一问三不知。她越来越焦急,一条船接一条船的叫人出来问话。很快,几乎把整个码头的人都叫醒了。有些人听说了她的身份,只能自认倒霉,而那些没听到她自报家门或者听到了却并不相信的,免不了恼火起来,骂她疯疯癫癫扰人清梦。本来静悄悄的码头一时间充斥着抱怨和斥骂之声,变得吵杂不堪。

    严八姐的心中也烦躁焦虑:线索怎能到这里就断了?奸细怎么能凭空消失?一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白羽音这样胡闹一番,对事情没有丝毫的帮助,只是,此刻还有更好的应对吗?要是过去,他还当漕帮帮主的时候,运河之上哪里没有他们漕帮的弟兄?准能迅速打听清楚状况。然而自从哲霖大闹武林,漕帮已经分崩离析不复存在!漕帮弟兄也都不知所踪。贼人一旦伪装藏匿,要在运河上找他们出来,谈何容易!

    正在感慨之时,忽听一人叫道:“咦?帮主——真的是帮主!我不是看花了眼吧?”话音未落,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已经挤到了他的身边,满面皆是惊喜之色。严八姐认出,此人正是原来漕帮里的一个弟兄,名叫张顺水。

    严八姐不由也惊喜万分:“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说来就话长了。”张顺水道,“不过,其实也没啥好说的。自从帮主走后,咱们不愿听江涛、白浪那两个败类的话,就都叛出漕帮来。我们几个平日里玩得来的,就继续做拉纤、搬运的活儿,混口饭吃。这个码头就是咱们的地盘。”

    严八姐听言大喜:“有多少弟兄在这码头上?今天码头装卸的情况你们都清楚么?”

    张顺水拍胸脯道:“除非是船上人自己装卸的,要不都要经过咱们的手。”

    “那条兴盛商号的船——”严八姐指着道,“你们搬过上面的货吗?”

    张顺水瞥了一眼:“我没搬过。不过,弟兄们也许搬过。待我找他们来!”又挤进人群去。不时,就带了十来个短打汉子来到跟前。其中有不少是漕帮的老面孔,但也有两三个严八姐未见过的。张顺水说,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人,新近才和他们结拜,便让这些人都和严八姐见礼,照样称他为“帮主”。

    无暇寒暄,严八姐只急着询问兴盛商号货物的下落。汉子们朝那船张了张,大多摇头,只有一人道:“那船今天早晨靠岸的时候,我去问过要不要人搬货,他们说不必,只是靠岸歇歇。后来我见船上有两个人夹了个小箱子下来,不知是不是到镇子上去了。我想大概是顺路办点儿事吧——帮主,你找他们做甚?”

    “他们是京里逃出来的骗子。”严八姐道,“我最看不惯坑蒙拐骗的混帐,所以帮凉城府捉拿他们。”

    “啊呀,原来是骗子!”张顺水等人惊道,“他们带着许多赃物么?不过,要是他们只夹着一个小箱子下船,而又没有人看到他们搬货,那整船的货物绝对不可能转移到岸上从陆路运走。”

    不错,严八姐想,那小箱子里看来是准备去顺丰县兑换的银票。至于其他的现银、珠宝、米盐等物——“可能是搬到了旁边的船上!”张顺水已经得出了相同的推论——经常在水上跑来跑去的人都知道,大货船都配有小艇,遇到水浅,无法靠岸的时候,就把大船泊在深水处,用小艇将货物分批运上岸来。贼人很可能抢占了另一艘货船,或者先已埋伏下了同党,将“兴盛商号”货船上的赃物从水上悄悄转移过去,留下一个空船作为烟幕——然而这样算来,也有可能贼人驾驶另外的货船早已跑得远了,特地将“兴盛商号”几个大字留在这里,以图迷惑追兵!

    “帮主别着急!”张顺水道,“只要赃物没上岸,就应该还在港里——今天早晨这里起了大雾,到了下午还没有散去,所以昨天和今天进港的所有船都还泊原远处。咱们现在就一艘一艘地查多去,不怕找不出贼赃来!”

    那可真是天助我也!严八姐大喜,然而看一眼乱哄哄的河面——白羽音和诸位愤怒的船家吵嚷不休——已经闹成了这副模样,要将船只逐一搜查,谈何容易!

    正烦扰时,忽然见到北方水面上火光闪动,疾速向码头靠近。严八姐搭个凉棚一眺望,见是水师的舰船来到,登时喜出望外——这可有救了!当下拨开人群,飞身一跃,在几条船上稍稍借力,即纵到了舰船的船头。可喜那领头的参将他还熟识,名字叫做唐必达。

    “严大侠,你不是去顺丰县吗?怎么……”

    不待唐必达说完,严八姐已经抢先将自己在这码头的发现简略的说了一回:“唐参将率众赶来,正是时候,赶紧叫船上的人都上岸,让士兵把他们看守起来,一条船一条船的搜查,应该就能追回赃物。”

    “言之有理!”唐必达点头赞同,当即吩咐左右照办。于是便有水师士兵乘坐小艇先行登岸,约束围观众人,而水师的舰船则随后驶入码头,士兵迅速从一条船跳到另一条船,喝令众人不得吵闹,立刻上岸等候审讯。这时候,和众人吵得口干舌燥的白羽音方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少不得来找严八姐问明情况,接着就拍手称妙,跟着水师士兵搜查货船去了。

    很快,水师士兵仔细检查了五条货船,并无甚发现。

    “你们可要找清楚了!”唐必达提醒手下,“船上或许有些暗格密室——不瞒严大侠,在下调职来京之前曾经在鄂州抓私盐,那些贩盐的船不仅有暗格,有个还配备密封的大木箱。他们会将盐用油布包裹严实,然后放在木箱里,再压上铅块,沉到水中。官兵去搜查的时候,还以为船为了避免摇晃多下了几个锚呢!”

    “竟连这种主意也想得出!”白羽音乍舌道,“那说不定赃物还藏在‘兴盛商号’的船上,根本没运到别的地方去。贼人就是想误导我们!”

    她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既然想到了,便要即刻着手来做。于是,边说,边跑回了兴盛商号的货船上,先仔仔细细的绕了一周,看看有没有多余的锚链。之后,又再次进入船舱去寻找所谓的暗格。

    严八姐却觉得她如此行乃是多此一举——贼人肯将货船留在此处任由官府搜查,应该料到无论官府搜不搜得到东西,都会将此船没收,试问,樾国贼寇怎么可能将千辛万苦骗得的财物拱手交还给官府?于是,他只寄望于在码头上其他的船只上找出想要的东西。同时又对唐必达道:“唐参将,有几个贼人已经从陆路前往顺丰县,企图兑换现银。该派几个士兵追上去,免得他们从顺丰县又逃之夭夭。”

    唐必达以为有理,吩咐手下照办。同时也叫人去将码头上的人按照各自的来历分列站好,以便一旦发现赃物,即刻将疑犯逮捕。这些都办妥的时候,水师士兵又搜查完了一条船,依旧是一无所获。正要继续时,却忽然听到白羽音兴奋的叫声:“真的有暗格!快来看!”

    严八姐和唐必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船舱去。只见白羽音正在底舱里,将满地的竹篮瓦罐扫出一片四尺见方的空,露出一扇门来,插销已经拔起,露出黑洞洞的暗室,不知里面藏了什么。小郡主的神气颇为得意:“怎样?本郡主眼力不错吧?快拿灯来!”

    早有水师士兵随后而至,将火把递给唐必达,白羽音即一把抢了过去,朝暗格里照了照,咂嘴道:“里头好多箱子,一定是把赃物都藏在那儿了——啧啧,堆得这么满,难为他们将这些装在竹篮里一样一样运出城!”

    严八姐也探头张了一眼,心中禁不住狂喜:这么多的箱子,如果是装满了金银珠宝,只怕能将半个凉城也买下来!即便只是食盐米粮,也价值可观!,樾寇为了骗取这些财物,可谓费尽心机,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最后还是竹篮打水。可见冥冥之中依然有天意,世间之终究邪不能胜正!

    他感慨之时,白羽音已经擎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暗格的梯子,下了几步,忽然一声尖叫,众人以为她中了贼人的机关暗箭,连忙要去搭救,但很快便听到她“砰”的跳到了地下,咒骂道:“蟊贼,竟然吊根绳子在这里,差点儿害本郡主摔下去!”原来刚才只是绊到了绳索而已。

    “郡主,下面可宽敞么?”唐必达问。

    “宽敞得很!”白羽音挥了挥火把,“都下来吧,看看这群蟊贼从凉城骗了些什么宝贝。”说时,已经上前去检视木箱,见木板厚实,又已经钉死,就摸出匕首来一通乱撬。待严八姐、唐必达和另外两个水师士兵都下到暗室之中,她已将木箱凿开一个洞——香味登时扑鼻而来,是寻常烹饪用的菜油。“这群小贼!”白羽音嘀咕道,“简直饥不择食,什么都偷嘛!菜油能值几个钱?”嗤笑一声,又去撬旁边的箱子。可里面依然是菜油。

    如此一连撬开五个箱子,内中除了菜油,什么也没有。大家都好不懊恼:莫非又被贼人耍了?白羽音气急败坏,乒令乓啷将菜油坛子尽数踢了个粉碎,又发疯了似的去凿撬其他的箱子。唐必达连忙拦住:“郡主,或者贼人放些菜油掩护,后面的箱子才是赃物。咱们都拿着火把,小心引着了油,不可收拾。还是先出去。左右这码头已经被水师控制,等天亮了慢慢搜查也可以。”

    “慢慢查!再叫毛贼们跑了怎么办?”白羽音恼火地尖叫。不过心里也明白万一暗格里失火,出口狭小,他们绝难全身而退,因嘟嘟囔囔地埋怨着回到甲板上。严八姐等人亦随后而出。

    外面早已围了好些兵卒,都等着里头的消息,一看众人灰暗的脸色,知道无所收获,难免失望。唐必达向部下们简短地交代了情况,吩咐他们先审问码头上的人,等天亮了再去船里将箱子一一搬出来查验。他说时,看了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不久,曙色就会取代夜幕。木箱位于船底的暗格中,他想,哪怕是天亮时,那里也伸手不见五指,要一只箱子一只箱子搬出来,得耗费许多时间。倒不如现在动手把船舱拆除,那木箱岂不就暴露在天光下了吗?想到这里,立刻命令手下行动。一旁白羽音乜斜着眼睛,暗赞这个主意高明,口里却不肯表扬唐必达,只冷冷道:“早该想到这样了嘛。快拆——要是这里还没追回全部赃物,就把这里其他的船也拆了,看这帮小贼能把东西藏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脚下踩空了,却不是往下掉,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到了半空中,未反应出发生了什么事,又跟着疾速下落。但觉眼前先是一片雪亮,浑身被灼得生疼,很快又落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之中。她看见一团狰狞的艳黄在自己的头顶上盘旋,其中又有许多大小不一的黑影在舞动,头脑混沌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又遭遇了何事。过了一会儿,忽觉得胸中窒闷,欲要张口呼吸,却是不能够,好像被人扼住喉咙,又有千钧巨石压住胸口。心里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完了!我要死了!跟着就失去了知觉。

    严八姐也被抛至空中再跌落下来。但是他很快意识到是兴盛商号的船发生了爆炸。同时也想到,大伙儿只怕都中计了。这条船上根本没有任何赃物,那些散落的米粒儿,丢弃的竹篮、瓦罐,以及瓦砾中的珍珠,全都是烟幕,不仅引着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更诱他们寻找船中的暗格。而暗格里除了菜油之外,只怕还有硝石、硫磺等物,只等追兵一来,就被炸上了天!

    他心中既恼火又悔恨:之前明明感觉有许多可疑之处,为什么还一步一步走进贼人的圈套中?公孙天成早已说了,对手是狡猾万分的樾国细作,在数次交锋之中都占尽先机。自己竟还如此大意!又让贼人逃之夭夭!

    愤怒与不甘在他胸中如火燃烧。四肢则奋力划水泅游。爆炸产生的巨大漩涡,屡屡威胁着要将他拽向河底,亏得他水性绝佳,才一再化险为夷。猛地手中抓到一把长发,昏暗中看见,正是小郡主白羽音,也不知是死是活,连忙拦腰抱牢了,带着她一齐向水面上泅游。中途也不知多少次被破碎的木板撞到。花了好大功夫,才终于浮出水面。

    严八姐环视四周,只见整个码头已经化为一片火海,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波及,连水师的舰船也着了火。由于各条船上的商人船家均已被驱赶上岸,被爆炸和烈火所伤的,皆是水师士兵,有的缺胳膊断腿,哭天抢地于水中挣扎,还有的,身上着火,跳入运河保命。他又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浮浮沉沉,虽然面孔朝下无法看清,但是看服色,正式唐必达。严八姐连忙游上前去。“唐参将!”他将唐必达反过来,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其人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生还无望!

    再看看白羽音,也是满面鲜血。不过,乃是因为额头擦伤所致,倒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况且,探了探鼻息,一丝尚存,只是晕了过去。严八姐即托着她,奋力游向岸边。

    岸上的人虽然幸免于难,但此时也乱做一团,商人和船家见自己的船只货物化为乌有,无不捶胸顿足。而水师士兵更是方寸大乱——须知,楚国自组建水师以来,无非剿灭海盗、查禁私盐,并未真正在水上打过仗。此刻火光冲天血染运河,比他们以往的任何经历都要惨烈。见严八姐抱着白羽音爬上岸来,好些士兵即惊惶地迎了上去:“严大侠,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爆炸了?唐参将呢?”

    “唐参将已经殉职了。”严八姐道,“狡猾的贼人在船上放置大量菜油,只怕还有火药等物,专等咱们上船之后,就点火引爆。”

    “啊?”士兵们全都惊愕不已,“贼船上不就是西瑶的骗子奸商吗?怎么这样凶残?咱们对付过许多海盗、盐枭,他们见了官兵,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岂有伏击挑衅的胆量?西瑶骗子竟敢用炸药攻击我堂堂楚国水师?也真是太胆大了!”

    也无怪他们惊讶,严八姐想,贼船上哪里是什么骗子奸商?根本就是楚国的宿敌。樾寇的铁蹄已经几番践踏楚境,楚国兵卒平民死伤无数。如今他们来楚国盗窃财物,怎不顺手再打击一下楚国水师?怪只怪他粗心大意,中了樾寇的奸计!不由悔恨地重重顿足。而这时,感觉到膝盖剧痛,才发现原来也受了伤。

    “不过,贼人是怎么点火的?”有士兵奇怪道,“如果他们一直就潜伏在船上,岂不是连自己也被炸飞了?但若是他们不在船上,怎么能恰好在咱们来到码头又上了船才引火?莫非他们就埋伏在附近?”

    此话一出,人群中更加炸开了锅:贼人既然有火药在手,又敢袭击水师,岂不是一群亡命之徒?他们若是埋伏在附近,会不会随时再出来烧杀抢掠?有人大声求饶,要士兵们放他们离去,免得被贼人伤害。又有人嚎啕着喊冤,说自己和炸船的土匪毫无关系,早知会出此等乱子,再大的雾气,他也不在此码头停留。

    水师士兵虽喝令众人不得喧哗,但自己如临大敌,不时地四下里张望免得再被袭击。有些人知道严八姐乃是程亦风安排在水师中的,虽无一官半职,但却是个人物,此刻唐必达死了,便以他马首是瞻,都等着他说出下一步的计划。

    而严八姐只是皱眉思考:樾国细作潜入楚国,至多也不过几十人,绝对不敢和水师正面交锋,况且,他们还需要将骗得的财物运回樾国去,必不敢节外生枝。不管他们如何引火,这次伏击的主要目的,只是阻挠官府追踪,拖延时间。因此,当务之急,是全速追击,务必将贼人拦截在运河上。于是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道:“你们先派人回京向程大人禀报此事,其他人,一批在此收拾残局,一批和我继续去追捕贼人!”同时对一旁的张顺水道:“兄弟,哪里还能找到船?我要去顺丰县!”

    作者有话要说:近来真是灰常的忙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