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硕鼠猛于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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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仲景一回到家中就开始着手准备疫病之事。

    沐泽在长安城中设立时疫馆,他身为负责此事的太医也要前往时疫馆坐镇,回家的时间会减少。他召来仆人先将家中诸事安排好,又去跟邱敏告知一声,让她尽量呆在家中不要出门,以防染上病。

    邱敏拉住沈仲景:“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仲景似被她吓住:“那里都是病患,你不怕被感染上?”

    邱敏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你不是也在那吗?只要多注意,未必就会感染上,而且这病能治愈,只是体弱的人容易受不住死去。我既非老弱,身体也很健康,整日呆在府里,感觉自己就像个废人,我也想去帮忙。”

    沈仲景略一思忖,他虽是负责此事的太医,但并不用直接负责病患,只要负责施药安排治疗就可,邱敏跟在他身边还是安全的。何况她生性活泼,若一直让她呆在家中确实可怜。

    沈仲景答应下来:“你跟我去可以,但不能乱跑。”

    邱敏略作收拾,带了一些自己的物品,跟着沈仲景前往时疫馆。

    两人才刚出沈府,就听到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太昌帝携皇后、后宫妃嫔及皇次子前往终南山为百姓祈福,令皇长子留守长安监国,率百官共同抵御疫病。

    邱敏简直服了这个皇帝:什么去终南山祈福,根本就是怕自己留在长安也会感染上疫病,所以再次弃百姓逃跑了吧!不过他这个借口倒是找得好,终南山和长安相对,只有半日路程,若说他弃百姓逃跑,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实在谈不上弃字,但又恰好可以避免染病。让沐泽留守长安监国,危险叫沐泽担,他自己到山中度假去,若沐泽有什么不妥,他也可以立刻返回来,反正才半日路程,不怕沐泽翻出什么风浪。

    沐泽暗自冷笑:他这个爹当真是惜命的很。

    他将邱敏的画像交给刘向升,让他在搜查尸体和病患的同时,看看有没有画中的女子。

    刘向升得知此女是沐泽府上丢失的一个宫女,当即就答应下来,找人不过是顺带就能做的事,并不影响办差,没必要因此得罪皇长子。

    邱敏跟沈仲景到时疫馆,看到陆续有病患被送进来,这些人强行被隔离,一个个哭爹喊娘的要回家,表情十分恐慌无助。

    邱敏知道强行隔离是为了控制疾病蔓延,但被隔离者受到外界的限制,必然会感到拘束、压抑、恐惧、和无助。以前她看新闻报道,曾有被隔离的病患因为恐惧而自残,甚至自杀。

    但是这种封建时代,官府自然不会关注病患的心理健康,若有不服从者皆受到武力镇压,不少人被送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显然是被打了。

    沈仲景于心不忍,见沐泽又带了一批人进来,上前请他在抓这些病患的时候仁慈一点,尽量不要伤害他们。

    沐泽额上还带着伤,本就头痛欲裂,加之周围病患的声音嘈杂,情绪已经在爆发的临界点。沈仲景又跑来啰嗦,他再也控制不住脾气,冲沈仲景怒喝道:“本宫怎么做事不用沈太医来教,沈太医管好自己的本职就行!”说罢转身要走。

    沈仲景上前一步想拦下沐泽,守在沐泽身边的京畿卫见此人竟然敢拦路冒犯皇长子,直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邱敏见沈仲景被打,再也顾不上躲在后面,冲出来想拉住沈仲景让他别犯二。

    那些京畿卫见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人,以为又有人要对皇长子不利,手中宝刀纷纷拔出,雪亮的刀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邱敏吓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住手。”沐泽阻止道。

    刚才那个少年冲出来的一瞬间,他还以为看到了邱敏,但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发现对方是个浓眉鹰钩鼻,脸色蜡黄的少年。他记性甚好,记得上次从梨园里出来时,此人就站在沈仲景身边,他大概是沈仲景的药童吧。

    他看着那个吓得缩成一团的少年,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在邱敏的房中打砸发泄,邱敏也是这样害怕的缩在角落里。当时她吓坏了吧,如果时光能倒退,他一定不会再吓她。

    他垂下眼,吩咐左右:“走吧。”

    等沐泽离开,邱敏才站起来走到沈仲景身边扶他起来,“你没事吧?”

    沈仲景摇了摇头。

    邱敏忍不住埋怨沈仲景:“他那样的身份,旁人只能站在台阶下跟他说话,你怎么敢擅自拦他?都不用他吩咐,那些守卫自动就会将大不敬的人斩杀。”

    沈仲景摸摸鼻子:“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冲出来?”

    邱敏一时间语塞,半晌才道:“我不是想拉住你叫你别犯傻吗?你刚才是在找死你知不知道?”

    沈仲景瞧她虽面有怒色但眼中担心是真,对邱敏拱拱手,低声认错:“小生知错,还望这位姑姑恕罪则个。”

    邱敏斜睨他一眼:“沈大人不必如此,这是折煞草民了。”

    沈仲景低眉顺眼作谦卑状:“不敢不敢,仲景小小医者,姑姑面前怎敢托大。”

    邱敏噗嗤一笑,懒得再跟他计较。

    她看这时疫馆中病患众多,古代又没有什么消毒措施,便跟沈仲景建议:“不如洒些生石灰水在地面和墙壁上杀菌。”

    沈仲景问:“何为杀菌?”

    邱敏换了个说法:“就是人会被疾病传染,那是因为他所在的环境中有一些不好的东西,这些东西入侵人体后,人就会生病,所以要杀死这些东西……”

    沈仲景道:“你是说外邪?”

    邱敏点头:“对,就是这个!”

    沈仲景沉吟片刻:石灰可以入药,能散风热毒气,驱虫消毒,殉葬活埋前也会浇石灰防死气溢出,不过他倒没想到过在时疫馆中用石灰水涂抹地面和墙壁。

    “那就试试吧。”

    邱敏让人采买来新鲜的生石灰,一斤生石灰参一斤水,生石灰遇水会发生化学反应变成熟石灰,等反应完后,再参九斤的水搅拌均匀。石灰粉末若被吸入人体,会引起肺部不适,所以得滤去沉淀残渣,再取清液撒在地面和涂抹墙壁。石灰水具有碱性,能直接作用于病原体的原生质,使蛋白质凝固变性而导致失活。

    邱敏心想没有消毒液,就用这个代替吧,反正石灰易得也不贵。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沐泽每日带着京畿卫在长安城中搜人,但邱敏仿佛石沉大海,不管他掀起多大的风浪,都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难道他料错了?邱敏其实已经离开了长安城?可她是怎么弄到路引的?自从发现邱敏失踪的那天起,官府发放的每一张路引他都让人查过。

    栾安看沐泽满眼都是通红的血丝,拉着他劝道:“殿下,您休息一下吧。”

    沐泽看向栾安,眸子中一片漆黑:“栾安,我找不到邱敏了。”

    栾安看他面上一片茫然无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到底邱敏是失踪了还是死了,谁也不知道。

    可如果让沐泽以为邱敏死了,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样,现在找不到人,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他有心转移一下沐泽的注意力,递给他一份清单:“殿下,这是时疫馆近日花费的清单。”

    沐泽随意扫了一眼,对于这些事他并不上心,交待栾安:“以后这些东西让他们直接送去户部就可以。”

    栾安应下,正准备将清单收起,沐泽忽然瞥见那份清单上写着“石灰”。

    “栾安,时疫馆要石灰干什么?”沐泽问道。

    栾安道:“说是要用石灰水刷墙壁和地面。”

    沐泽一怔,想起邱敏曾和他说过,要用石灰水涂皇子府的墙壁和地面……

    “走,去时疫馆!”

    沈仲景正和几位太医商量药方,门外小太监一声唱喏:皇长子驾到。

    沐泽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走进来,沈仲景连同几位太医慌忙跪下请安。

    “是谁提议要在时疫馆中洒石灰水的?”沐泽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沈仲景身上。

    “回殿下,是臣。”沈仲景忽然间明白了沐泽因何而来。

    沐泽缓步走到沈仲景面前:“沈太医为何会想到要用石灰水?”

    沈仲景道:“石灰以燥湿杀虫为长,能散风热毒气,故臣用石灰水驱疫馆邪毒。”

    沐泽狐疑地看着他:“当真?”

    沈仲景道:“殿下若不信可以问问其他几位太医。”

    一旁的朱太医也道:“回殿下话,石灰辛而燥,能杀虫解毒。《医本经》中以石灰入药的药方多达十多处,石灰水于人体无害,用石灰水洒于时疫馆中确实可行。”

    沐泽怔仲在原地,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在瞬间崩塌。难道他搞错了?沈仲景本是医者,自然知道用石灰水,不单单他知道,其他太医也知道……也许邱敏当初也是听了其他医者的话,才会用石灰水刷墙……

    他带着京畿卫搜查长安城,不论是时疫馆还是沈仲景的家都找过,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邱敏、邱敏……

    你在哪里?

    他满怀希望而来,不想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心情如刚爬上山顶却又快速跌到谷底般绝望。其实相信邱敏失踪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还有一种可能,是邱敏已经死了……

    沐泽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脚刚刚迈出一步,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殿下!”

    周围的人霎时乱成一团。

    邱敏正在药材仓库帮忙清点药品存货,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她走出仓库,看到一大群人正拥着什么出了时疫馆。

    她隐约听到有人喊皇长子,邱敏心惊,正好看到沈仲景出来,忙走过去问他:“沈太医,出什么事了?”

    沈仲景道:“刚才皇长子晕倒了。”

    邱敏连忙追问沈仲景:“他怎么会晕倒的?要紧吗?”

    沈仲景宽慰她:“大概是最近忙于疫病的事,太过操劳所致。有朱太医和陈太医照看,应该没什么大碍,只要殿下回府后好好休息,相信很快就能恢复。”

    邱敏见他脸上的实诚无可挑剔,把悬着的心放回胸腔,又想沐泽那个人素来冷漠,其实于百姓苍生并不关心,平日里想的也都是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这次居然为疫病之事这么操劳,大概是想在皇帝面前立功吧。

    她没有再追问,但到底还有些心绪不宁,沈仲景嘱咐她:“最近京畿卫在长安城内四处抓染病的患者,街上乱哄哄的一片,你就呆在时疫馆中别出去,不然到外面遇上京畿卫抓人,被磕了碰了也是麻烦。”

    邱敏答应下来,时疫馆中有安排太医们的住处,跟病患隔离,她从时疫馆开放的第一天就跟着沈仲景住到这里,反倒比在沈府中清净。

    皇子府

    栾安绞好热毛巾,正准备帮沐泽擦擦脸。

    沐泽浓密的眼睫微微动了下,睁开黑沉的双眼。

    栾安见他醒了,面露喜色:“殿下,您终于醒了。”

    沐泽听出是栾安的声音,问他:“栾安,天黑了怎么不点灯?”

    栾安手中的毛巾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沐泽。

    沐泽眉头微皱:“栾安?”

    栾安轻声道:“殿下,房中已经点了灯。”

    沐泽一愣,接着脸上升起难以置信,疯狂地喊道:“你骗我!你骗我!”

    他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冲栾安大声喊道:“点灯!立刻给本宫点灯!”

    栾安匆忙出了寝室,命侍女将皇子府中的蜡烛全拿来。

    没多久,寝殿内点满了蜡烛,亮如白昼。

    栾安低声道:“殿下,府里的蜡烛都点上了。”

    沐泽抱着膝坐在床上,如木雕般不言不语。

    栾安红了眼:“殿下……”

    沐泽闭上眼:“出去。”

    栾安哽咽:“殿下……”

    沐泽暴喝:“出去!!!”

    栾安含着泪沉默地退了出去。

    沐泽一个人坐在亮如白昼的寝室内,他的世界却一片黑暗。

    他双手抱膝,缩成一团,单薄的肩膀颤抖不止。

    十岁那年,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没有了希望,他遇到邱敏,让他生出了争斗的心。

    几年来兜兜转转,费尽心思争权夺利,老天又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将他打回原形。

    他瞎了,邱敏也不要他了。

    他抱着自己的身体,感到周围的空气冰寒刺骨,悲伤和无助深入骨髓。

    他想起那年在野外也是这么冷,邱敏陪着他睡,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他躺在邱敏的怀里很安心很安心。后来崔将军找到他,邱敏还陪着他睡,他很开心很开心。可是回到皇宫后,他却得自己睡。

    他不肯,邱敏告诉他,这是规矩,如果她再陪他睡,她就会被拖去杖毙。

    那一夜他小小的身子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夜清寒孤寂,他彻夜未眠。

    晨曦初至,他光着脚推开寝殿的门跑去找邱敏,身后跟着红玉和一串端着衣服的小宫女,宫人追赶的脚步声惊破清晨的宁静。

    “邱敏、邱敏!”

    他的声音如离开巢穴的雏鸟般惊慌失措,撞开一路上试图阻拦他的宫人,直径跑向邱敏的住处。

    他喘着气推开邱敏的房门,看到刚刚醒来的邱敏睁着朦胧的睡眼。

    “殿下……?”她的声音娇浓。

    他放下心来,邱敏还在,她还没走。他知道邱敏不喜欢皇宫,他能留下她,不过是凭着邱敏对他的感情。他眼睛一酸,不管不顾地钻到邱敏的床上。

    “殿下。”邱敏无奈地搂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他冰冷的脚。

    追赶而至的红玉沉默地带着小宫女等候在邱敏的房门口。

    他躺在邱敏的怀中一觉睡到晌午。

    邱敏起床帮他穿衣,他还想搂着邱敏赖床,就是不肯配合穿衣。

    邱敏生气地一点他的头:“不听话不要你了啊!”

    他心里害怕,却抿着唇不说话。在邱敏转身的瞬间,他以为邱敏要走,急忙抓住她的衣摆。

    邱敏回首:“殿下?”

    他紧张地看着她。

    邱敏柔声问:“殿下可是害怕一个人呆着?”

    他红着脸摇头:“才不是。”

    邱敏从小宫女手上的托盘中拿起一条金色腰带,帮他系在腰间。

    他低头看向邱敏的发顶,轻轻地回答她:“我怕你一转身,就把我忘了。”

    正在认真替他系腰带的邱敏并未听清他的话。

    “殿下,你刚才说什么?”邱敏抬起温柔的眉眼问他。

    他忽然间语塞,扑上前紧紧搂着邱敏的脖颈,她身上的气息让他的灵魂都在眷恋。

    世界如此之大,人世繁华,可于他来说,唯一想要栖息的地方就是邱敏的身边。

    曾经相护相伴走过月升日暮,经历四时变换,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弃我而去?

    我用尽所有倔强与你纠缠,茫茫人海里痴痴的找寻,不惜碰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到头来却执念成空。

    你真的转身将我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