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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短暂的冷凝气氛后，白发老太稳稳开口，“来人，扶表小姐到下舱休息。”
此游船分上下两层，上层为敞亮的宴客厅兼观光厅，下层则为封闭的休息厅和杂务厅。
周丽儿当然不愿意，坐在这里的基本上全是与舟家有往来业务的当家或其继承人，对于将下任舟家主母作为目标的她来说，此时无疑是混脸熟的最好时机了。坚决不能走。
“表姑妈——”周丽儿可怜兮兮地娇唤一声，手指更在大家看不到的角度从桌面下扯上了白发老太的衣角，无声地乞求道：您不是说无论表哥娶谁，我才是舟家上下公认的少奶奶吗？可您这当着众人的面给我撵下去了，我以后还有脸做少奶奶吗？
白发老太坚决地抽回自己的衣角，这脸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就她刚才这一哭又一抠，别说少奶奶的脸，就连自己这张老脸都快给丢尽了。这种势力之争，往往最开始的气场之战都能起到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作用。她倒好，三下两下就被人气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且到现在还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真是愚蠢得让自己多看一眼都想后悔当初给了“少奶奶”的承诺。
“还站着干什么？快扶表小姐下去。”
声音明显变得严厉了许多，周丽儿被吓得眼泪再次涌出，却也知道这是表姑妈不给她机会的意思了。
“是。”周丽儿虽不甘却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地起身行个礼，然后退下了。
白发老太一招呼旁边的丫环，“舟翠，来，把我面前的凤尾鱼翅布一些给方小姐端过去尝尝。”
方如来盯着布菜过来的丫环笑得别有意味，“凤尾鱼翅啊，这菜好啊，可好的前提是这鱼翅得是……”
“方小姐快别寒碜老身了。”白发老太赶紧打断方如来的话，到这里她算明白了，想以炫富的形式在气场上震慑方如来从开始就做错了。不行，她可不能让方如来抓着这个空子再一溜打压不放，她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才行。
“平城城小地偏，自是比不得物产丰富的盛京。老身本来是想着未来媳妇要来看看，想着怎么也要给媳妇留下个好印象什么的才特意精心准备了这些。却没想到，来自盛京的媳妇自然是眼界开阔之辈，怎么可能会为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动容。是老身考虑不周了。这样，这道凤尾鱼翅就权当是老身为刚才的不合适举动赔个不是了，方小姐见谅一二如何？”
方小姐忙着吃凤尾鱼翅不说话。
朱西施张口回道，“舟夫人是吧？俗话说人无完人，猪身上也有不能吃的猪毛。这哪里招嫌了求谅解无可厚非，可总得有个求谅解的态度不是？您倒好左一个媳妇右一个媳妇的，这知道内情的当您说话客气过也就过了，这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家表妹已经下嫁于你舟家了呢！这不是毁我表妹的闺誉么？这样不妥不妥。”
桌底下，方如来拿脚尖点点朱西施的脚尖：猪毛用的好，怒赞。
白发老太应该从未受过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挤兑，当时脸色就黑下来了，但还是强压着尽量委婉出声，“朱小姐，我舟家在平城可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这做了舟家的少奶奶在平城说是能呼风唤雨可能会夸张一些，但一呼百应倒还是能够做到的。这样的婆家，朱小姐觉得哪里还不满意吗？”
“不是不满意，而是跟我表妹的性格可能不太适合。”朱西施面有难色，“大家大户嘛，总是人多事多不好相处。例如刚才的表小姐，你看这还没说几句话呢，她就……”朱西施恰到好处地停一停，然后将目光投到了盐农村的石村长那里，“这么一想，人口简单又家风纯朴的石村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石村长闻言欣喜若狂，本来想着这么多人争方如来，他家世差一些，能争取到朱西施也就不错了。可现在是怎个意思？这朱小姐竟是想让表妹下嫁他石家吗？那不就意味着他石家也有可能会成长盐道之首？
兴奋的石村长腾地就站了起来，“我石家三代单传，目前也是三世同堂，再无表亲或堂亲。方小姐如愿下嫁，这一大家子的主子加上她也不过六个人，相处绝对容易又舒适。”
船外水声又是急促地响起。
朱西施了然地一挑眉，刚想再刺激几句，却被舟大山抢了先。
“石村长，贵村预订的下月参加端午龙舟赛的龙舟，看来是无法按时交货了。”
石村长先是一愣，随即反驳，“这可是年前就已经订好的货，如若不能交货，贵船行可是要按货款的三倍赔偿的。”
舟大山一杯水酒入喉，“来人，给石村长立字据。有此字据在手，石村长明早就可到船行领取三倍的赔偿金额。”这就是跟他抢人的下场！他宁可多赔钱，也要现在和以后都中断与石家村的来往。
舟大山再倒一杯水酒敬向对面已经僵住的石村长，“过去合作愉快！”至于未来？就看你怎么选了。
石村长看看送到桌边的字据，又看看桌尾仍在大快朵颐的方如来，最后则将目光锁定了舟大山。
他不公平！他在请自己去参加到求亲的队伍以求壮大求亲声势时说的清楚，大家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可为什么现在人请到他的船上了他说翻脸就翻脸了？
舟大山则在怨愤的目光中自斟自饮喝得不亦乐乎。公平？公平是他愿意给公平，公平才存在的。而现在他不愿意了，翻脸了，那又如何？他可是盐道中最重要的那环，而且还是最有实力的，不服？来咬他呀！可惜，想想都知道对方这区区村长不敢。
石村长将字据重新放回了小厮的托盘中，转手举起了面前的水酒，“希望我们未来依旧合作愉快。”石家现在还没有能力同舟家硬碰硬，他就算再心有不甘，也得先忍下来。毕竟没了方如来，石家还能活；而断了舟家的合作，只怕这以后少不得会被其他商户孤立起来，到时石家铁定会死。
舟大山眼中“早就猜到你会这样选择”的意思很明显，却也不故作矫情的端着不下台，“好，未来也合作愉快。”
方如来暂停贪吃的动作，看向石村长。他那意思是，不过三倍的钱他就给她卖了？
石村长敬完舟大山后，又满上一杯敬向了方如来，“方小姐，我石家对于迎娶方小姐那是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然则，比起舟家能为方小姐提供的雄厚安全性来说，我石家的一厢情愿又何足挂齿？为了方小姐的幸福，我石家倾心推荐，请方小姐答应下嫁舟当家！”
方如来一时玩味于看起来敦厚老实的石村长也一秒变五毛水军党且变得毫无违合感，饭桌那头已经有更多的人举杯附和：“请方小姐答应下嫁舟当家。”
哟呵，这是公开的教唆怂恿，还是古代架空版的水军暴力？
方如来稍稍惊讶舟家于业内业外的垄断号召力，白发老太却已开始重新拾起盛气凌人俯视众生之优越感。
“这凡事都有利有弊，想吃好的就得提前受得了苦多赚钱，想嫁好的就得能承受得起大家大户里复杂的人际交往。而方小姐又来自燕窝漱口千丝锦擦手的大家族，想来对这些后宅的人际小事还不放在眼里的吧？”一番明堵暗堵，白发老太每一个毛孔无不强烈散发着“我舟家能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气了你还不快快臣服”之屈尊降贵版友好感。
真真是令方如来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她和朱西施相视一眼，然后俱在对方眼底发现了不耐的神色。
——还要继续打太极打下去吗？
——不用了，情况大概明朗了，只要拿下这舟家，其他的盐道人脉看起来根本不足挂齿。
——那我们开始反击？
——成。
船外水声也适时地响起一通以表达同意的一票。
朱西施额际一抽，随即脸色一沉，筷子一扔，“我表妹下嫁可以，但要风光大嫁。”
“可以。”只要她活的到他们得到盐道信物之后。
“她嫁，我不嫁。”
“可……以。”只要盐道信物到手，别说她嫁不嫁没关系，就连那表妹嫁不嫁都没关系。
“我要今年就明媒正娶风光大嫁。”
“可……”不了以。
白发老太面露不悦，“方小姐头顶无发太过不端，这样的模样入我舟家门实在是不太好看。”
朱西施表情适时疑惑，“舟当家不是说您舟家等的就是和尚正妻镇宅旺夫吗？”
“是，所以我舟家愿娶方小姐为正妻，愿将文定之礼做得如婚娶之日一样风光浩大。只是这真正的婚娶之日还是要等到方小姐长发及腰才行。”
白发老太将理由说得诚恳坦荡，朱西施就将反对表达得理直气壮。
“不行！我表妹今年十八，待到长发及腰至少也要七八年之后。先别说七八年之后还能否如约婚娶，单是这七八年中就变数甚多。这样的条件，恕我们不能答应。”
“你！”白发老太似没想到有了能嫁进舟家机会的人还会不珍惜机会反而跟她讨价还价，一时竟无法反驳上来。
舟大山一撂水酒杯，朗声开口，“文定之日后，方小姐虽未正式进入我舟家祖谱，却是可以以正式少奶奶的身份入住我舟家大宅。下任主母的身份是她的，我舟大山连人带院是她的，舟家中馈大权归她，以后家中招待来往客商的宴会也由她全权负责并且可以以少奶奶的身份风光出席。一句话说，除了那一场正式的婚娶之礼，可以说方小姐在文定之礼后已经算是我舟家的人了。”
“一句话？”朱西施强忍下掀桌的冲动，“一句话就是，你想花最少的钱狎最正当的妓！”
啊——啊？座前先是被这粗鄙的话惊得一怔，随即各种像受到了侮辱似的脸色难看起来。这狎妓一事，放在私底下，那是风趣是情调；可这放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是肮脏是龌龊是绝对不能与之为伍的丑闻糟点。
舟大山身上的肌肉块再度鼓噪地颤动起来，什么？狎狎狎……狎妓？谁准许她把这些下三流的字眼用到这样的场合了？这是在公然侮辱他舟家么？
“怎么，觉得被侮辱了？”朱西施冷冷地笑，“那么，你也能体会到我们刚才的心情了吧？什么，这大宅的院内院外要她侍候，可这入祠堂上族谱的正式身份却要等到七八年之后？我说舟大当家，你耍我玩呢？你的意思是七八年间，侍候你侍候一大家子，给你生儿育女也不拦着，就是这身份需要七八年后才能正式？那你这同狎妓有什么区别？”
举座默然了，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白发老太不干了，“我儿什么身份，你们又是什么身份？我儿就是狎妓，你去平城打听打听，这上赶着什么都不要还能倒贴的有多少！”真是要气死她了，她们准备了这么多，已经算是将姿态放置最低了，对面这两个还要怎地？居然拿狎妓来侮辱儿子侮辱舟家？绝对不能忍。
“方小姐，朱小姐，你二位如若不是刚好应了我舟家早年收到的大师预言，你以为我们会想娶吗？”白发老太再不掩饰打量过来的鄙视目光，“称你们是小姐，也就是充充场面话。其实呢，不过就是一个光头一个寡妇！切，如果没有我们舟家要，只怕你们二人要相互依偎着过剩下的大半辈……唔！”
说得正兴起的白发老太，突然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因为，方如来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样子虽老，把柄上的宝石却熠熠生辉无比闪耀的匕首。
刚刚还冷凝如冰滞的气氛立刻变得火热且蠢蠢欲动起来。
“怎么，难道不是为了这匕首吗？”
“……”
“啊，我刚还想着要不要以这匕首为条件来缩短一下七八年之等的。”
“……”
“原来舟夫人心底竟是如此的看待我们……”
“……”
“看起来我们是无法愉快地成为一家人了。”
“……”
“表姐，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说着，方如来和朱西施就站起了身子。
白发老太一拍桌子，比她们站起来的更快，“想走？把匕首留下！”
本以为那么重要的东西她不会随身带着，所以他们才会耐着性子与之周旋，想着如果婚娶之事能定下来的，到时就能顺利地拿到盐道信物。可没想到，她竟随身带着。如此的话，还用什么婚娶，直接抢过来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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