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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张明哲，我！好好看看，你看看我这张脸，还有这胳膊这腿！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就是跟你讲不通呢？”郑东坐在病床上，跟坐在自己窗边这会儿正气定神闲削着苹果皮的赵子清理论，可人愣是专心致志一条皮儿从头削到尾不带断，压根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真的，我真不是张明哲，你要不信？行！我把身份证掏给你看！”郑东说着就准备去翻自己的口袋，可是这么一掏啊，他就发现不对了，自己这会儿正穿着病号服，上哪儿去找身份证去，东摸摸西摸摸的，到后来动作是越来越慢，表情也从原来的愤愤不平变成了这会儿的尴尬。
赵子清知道郑东这戏是演不下去了，他也不是什么非得看着边上的人下不来台才上去明嘲暗讽的人，索性就趁着这个时候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向一直声称自己不是张明哲的郑东了。
他说：“没用的张明哲，不管你怎么说，该赔的违约金还是得一个子儿不少的赔，这套把戏，早百八十年你就玩剩下了，我都不稀得揭穿你。”
“我没骗你！真没有！我叫郑东，关字加双耳那个郑，”像是担心赵子清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写的一样，还用食指在半空中比划了老半天，“东南西北的东，郑东，我妈是……”
郑东特别着急着辩解，好象说慢了一句，这层莫名其妙的身份就会跟那板上钉钉一样钉在他的身上，可赵子清完全不体谅郑东这样急切的心情，愣是抬了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赵子清说：“我知道，每次你编这些有的没的，都说得特别真，就是我派私人侦探过去查，都查不出什么篓子，但是张明哲，我不是别人，你说谎话的本事，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觉得我现在会信你说的吗？”
郑东被噎了一会儿，左右他脑子转得快，找到了一条对自己极为有利的证据，他说：“那这世界上，总没有人长得是分毫不差的吧？你看我这脸吧，你说，和张明哲是不是特别不同，不说一个天一个地，总归还是有区别的……对吧？”
赵子清看郑东的眼神特别怪，怎么形容呢，就跟那看精神病患者一样，含着点儿可怜带着点儿悲悯的，看得郑东直发毛，说到最后，连理直气壮的郑东都被看得一点儿底气没有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叫？郑东心里就跟那猫爪子挠似得，怎么不顺他的心是怎么来。
“行。”赵子清发话了，“我拿镜子过来，你自己看，要是觉着有什么跟原来不同的地方，和我说说，让我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一个天一个地’，又什么叫做‘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话音还没落下，赵子清就站了起来，他走进一边的洗手间，没两秒钟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面圆形的化妆镜，还是七八十年代那种被当作嫁妆的古旧式样，郑东不明白为什么医院里会有这么个模样的镜子，但是现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么一面小小的镜子吸引了过去。
这是他最后一条生路，只有让眼前这个人意识到自己和他嘴里边的那什么张明哲是不同的，那笔高昂的违约金就不能被算在他的头上了。
想到这里，郑东那动作都不能够用跃跃欲试来形容了，要不是因为现在还不能利索地活动，他都恨不能够直接飞奔下床，从赵子清手中把那面镜子给抢过来。
赵子清走到郑东的病床前，面无表情地把镜子递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吧。”
这话说得特别的中气十足，原先还跟打了鸡血一样的郑东，不知道怎么就犯了怂，他的心里边儿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就像那什么什么定律一样，越是坏的情况越会发生，是不是……
郑东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有轮过一周，心里头还犹豫着这面镜子是接还是不接，赵子清不是什么温吞性子，见郑东先开始那么笃定，这会儿又开始畏畏缩缩的，都差点没有翻出个白眼儿来，他没给郑东继续犹豫下去的机会，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了郑东的手，硬是把那面镜子塞到了他的手里，又重复了一遍说：“看看吧。”
镜子里头的人眉毛很黑，也浓，双眼皮，眼镜不算特别大，这会儿还能隐隐从里面看到怒火和那么一丁点儿不易察觉的恐惧。鼻梁是挺挺的，可是这鼻头红红的，像是被什么打了一拳，这时候看上去有点滑稽。嘴巴没什么特色，不过唇形倒是好看。
看了几眼，郑东放下了镜子，不出赵子清的意料，郑东安静下来了，不闹腾了，于是满意地把镜子接了过来重新进了洗手间。
郑东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然后缩进了被子里，仅仅地把自己裹住，除了个鼻子什么都不露在外边。
医院的被子带着一股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儿，不是很好闻，但是这会儿郑东管不了这么多了，不盖被子总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这不是他的脸。
郑东自己那张脸他看了二十快三十年了，就是闭着眼睛也该能描绘出来。虽然不清楚这个叫张明哲的人多大，可从眉眼上看，总归是比自己要小上那么一些的，更年轻、更朝气也更……陌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换了副壳子呢？
郑东刚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半晌找不到焦距，他感觉是有个人倾过身体来看他，挡了大半的光，他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脑子一抽一抽地疼，才醒了没有半分钟就又闭了眼，让这场没有征兆的苏醒看起来更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
再睁开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这病房一到傍晚，太阳就从窗棱边上斜斜地照射进来，屋里亮堂，却也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郑东紧紧地拧着眉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勉强适应了这样的亮度，慢慢地把眼睛睁大了。
郑东睡得有些迷糊，他打量了这个房间一圈，觉得有些奇怪，但是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完全跟不上他现在的动作，索性就揉了揉眼睛，等那层迷糊劲儿一过，郑东才觉得事情大条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家！再一看摆设，郑东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这是在医院，边上还坐了个男人。
还闹不明白这是玩的哪一出呢，那男人一见自己醒了，特自来熟地就问：“醒了？”
郑东心想这不是一废话吗？没醒能咕噜着眼睛瞧你？不过他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问他是谁，怎么自己一觉醒来就跑到医院里来了。
“行了，既然醒了，就说明人没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赵子清的脸上可没带什么庆幸的模样，顺带着连郑东问他的话都给屏蔽了，郑东瞧着赵子清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眼镜差点儿没给鼓出来，甭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光是就事论事，这个男人的态度也太不把人当一回事儿了吧？
“不是我说，你做事也太没个分寸，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得宠了又何必跑人正火红的时候去干这一架，现在好了吧，这个电影丢了不说，还在高层那里乱发一通脾气，都不和我商量一声就说要解约……”
“等……等会儿！”郑东吞了吞唾沫，看了赵子清好几眼才说，“不是，你那些话吧，单拆开来念字，我是认识，可是怎么合一块儿，我就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
赵子清听郑东说这话才抬了抬眼，很快又垂了下去，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替你算了笔账，你欠华美的两百万……”
“再等会儿！多少？”
“两百万啊，怎么了？”赵子清风轻云淡地报着数，全然不理会已经吓歪了的郑东的脸。
“两百万！”郑东差点没把自己从窗户里丢出去，“大哥，不是，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是一特守法明法的公民，平常也不随便跟着别人去吃喝嫖赌的，高利贷什么的，我更是碰都不碰的，怎么可能欠外头这么多钱？！弄错了，你一定是弄错了！”
郑东说得特别振振有词，掷地有声，见赵子清眯着眼睛瞅他，也不接话，郑东的心里边儿有些打鼓，他试探性地问：“哥们，你……不该是我哪位兄弟的朋友，这个时候来诓我来着吧？这玩笑可开大发了！咱们有一说一，玩笑开了就开了，我也不那你说什么事儿，但是，往后就不能够这么闹了，太吓人了这事儿。”
说完郑东还抬头看了看赵子清的脸色，见他脸上没有小说电影里形容的那种狰狞之色才继续：“大哥，我说……你该不是黑社会的吧？”不然怎么长了这么一张跟谁都欠你二五八万一样的脸呢。
“张明哲，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就是你说你现在失忆了，该还的钱还是得还，不然这圈子你混不下去。”
“我没失忆，但我真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张明哲。”
“得，还是失忆了。”赵子清看了郑东一眼，说不上来是个什么表情。
“……”
说到这里，赵子清看他的眼神才真的变了，郑东也不清楚怎么自己一觉醒过来就到了医院，还平白无故地被人冠了个别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顶着的这个身份还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
赵子清这人还真就有把你话不当话的本事，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没有，正正经经地继续算着帐：“我把你在市区的那个公寓给卖了，因为要钱急了点，可能没有卖到原本该有的价，不过中介找的是熟人，从里边抽的不多，然后车我也没给你留，想着你开车出去，不是祸害自己就是祸害别人，还是卖了妥当。再来，就是你平时没怎么用过的包穿过的衣服，能抵的抵了，能卖的卖了，消了一部分债款。不过现在你脸上还有伤，接不了什么通告，就先休息几天，这件事情闹得挺大，正好避避风头。”
得，能说的都被他说去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郑东猛地往后边一靠，环着手臂恶狠狠地看着赵子清，一句多余话不说了。
“赶明儿你出院了，还是去人乐乐那里给陪个不是，他现在正是红火的时候，别为了这么点破事搅得自己以后在圈里发展都成问题。”
跟谁赔礼道歉是小，可关键自己没道理平白无故地被砸了这么一头债务还没处伸冤不是？
郑东打心眼里觉着，这件事情还是早解决早了，越拖到后边还真就越说不清楚了。
“那现在，这个叫张明哲的还欠外头多少钱？”
“不多不少，八十五万。”
郑东看着赵子清嘴巴一张一合，报出来一个这辈子他都不敢想象的数字，就像是等待终审判决的犯人一样，那样的心情，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就在赵子清说话的同时，郑东的耳朵里似乎回响着一个庄严而肃穆的声音：处以郑东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