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 回抱残守缺坚守人生 随遇而安静心生活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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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院长见前妻沉默,继续以低沉的语调说:“据我这几年研究,男同性恋者,可能同他们年幼时失去父爱有关,同童年缺少男教师的教育有关,他们渴望父爱,渴望男性的温柔。睍莼璩晓”停了停他低头说:“我是对儿子有愧啊!”

    衣大夫不愿提起过去,便岔开说:“贾宝玉自小就在一大堆女性中间厮混,人家不也没有搞同性恋?”衣大夫同前夫的对话,照例是不附和,并不像早年在一起夫唱妇随。可如今院长也习惯了,他觉得目前能对话也就很好很满足。

    “贾宝玉同那个蒋玉菡就有同性相恋的倾向。”库院长说。

    “那是男人的亲昵,不能说同性恋。贾宝玉的性倾向很正常,对女性始终好感。”

    “据有关方面调查,同性恋中有30%的回归到异性恋,儿子看来可能会属于30%范围。”库院长站起来,在室内度了几步,“儿子明天要回去,我向董事长请了几天假,打算送他一阵,再顺便回去处理些杂事。董事长说,有关工作向你交代一下。第一件事是卫生局有一个会议,会议期间我们医院要接待省外的两家访问,到时候由你出面。”

    “你得早点回来,这一阵妇产科忙的很。”

    库院长从桌内取出一个精致的眼镜盒:“你们妇产科真是整天浴血奋战啊。这副平光镜是一位眼镜老板送给我的,镜片和框架质量上好,戴上很舒服,你拿去用,我已经不上手术台了。我看你有时不戴眼镜就上手术台,这不行!别以为产妇的血液干净,带HIV的孕妇血液就不干净,戴护目镜至关重要。我已经向董事长提出,配备全产科、外科医生劳动保护用具。”

    库院长关上灯,同前妻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回到宿舍,各开各的门。衣裳回头对前夫掉下一句:“你的房门要上锁,昨天小区发生两处夜间入室偷盗的。”库院长似点头又似摇头,只听得他轻轻叹口气。

    衣大夫上了床,脑子里杂七杂八,但一会也就睡着了。她已经历练出来了,心里有再多的事也得放一边,人往往处于许多矛盾之中,*说,关注主要矛盾。主要矛盾是睡好觉,否则明天啥事也难干好,上午还有一例手术,病人要紧。不一会也就睡了,可是刚睡下,手机响了,是短信声,一看是“晚安!”,艾教授来的。衣大夫一笑:“神经!”这么晚了还发短信。

    其实这艾教授“晚安”的短信发错了目标,他原本是发给女弟子柳留梅的。这生活中偶尔出错的事怕每个人都会遇到,有时出错变成朦胧诗。

    且说柳留梅从县人民医院回到学校,得知老头子来了西华,来了学校,而且给上了几堂语文课,在学生中引起较大的反响。简眘则具体的给柳校长汇报了艾教授来校后晚上的休息。

    “校长,艾教授是在你的床上休息的。他本来要去小镇的旅馆,一则来回有段距离,晚上要是碰上狼怎么办?反正你的床是空着的么。”简眘没有说本来是安排艾教授睡自己的床,她是在柳校长床上睡的,开始也确实是这样安排的。简眘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后来艾教授和她怎么鬼使神差的交换了床。这个问题没必要让校长知道,解释不清楚,解释不清的问题,只要不涉及人命关天的问题,干吗放到桌面上?

    “你们夜话了吗?”柳留梅问。晚上睡下的时候,开始了两人隔帘的例行对话。

    “吃过晚饭后,我陪艾教授散步的时候,叨唠了几句,睡觉时没说什么,他累了一天,希望他晚上睡个好觉。”这是实话。

    柳留梅知道老头子一向晚上话多,在异地同一位青年女性实际上住一个房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能不进入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不过她知道已近三十岁的简眘,不是简爱,没那么多的满腔激情,是个本分的姑娘,这共眠一间房的老少男女是不会有什么故事的。

    “你觉得艾教授怎样?”柳留梅问。

    简眘先前没有同柳校长说起她早就认识艾教授,简眘自然也不知道柳留梅同艾教授的师生之外的特殊关系。

    “这里的人都说艾教授很有风度,学生竟也是对他没有陌生感,他离开了以后,学生似乎有种失落感,可见艾教授的个人魅力。”简眘有意不直接说出自己对艾教授的评价。

    “你拿到了硕士毕业证后,该考虑成家了吧?”柳留梅话锋一转。

    “没有另一半,怎么成家?”

    “从大学到现在没接触爱情?”

    “校长,我是个残疾人,有自知之明。”

    “你那算是什么残疾?不注意看,很难看出你的右腿受过伤病。不要自悲么。”

    “也不能说没有遭遇爱情,但是我似乎是个生来就怕爱情的人。我在大学的比较好的女伴,他们婚后几乎都有失落感,生活都不是理想中的生活,有一位差点自杀,有一位患上精神病。原先我们班里有两对金童玉女,那真是郎才女貌,双方家庭条件都不错,毕业后也都有收入不错的工作,但是婚后感情生活都很不如意,有一对正在离婚。举目社会,离婚率不断攀高。在男女生活的尘世中,真是一日风波十二时。于其以后可能遭遇没顶的风险,还不如把自己宅在自己的小港湾,不到风波迭起的婚姻大海中去。”

    “像你们这样的知识女性,不结婚生子可惜了。”

    “校长,你不也是单身吗?”

    “先别说我。这几年,我都在同中学生打交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中国青少年的智力问题。首先我对所谓西方人比我们中国人的脑容量大,因此智商高的说法是否定的。已经证明我们中国人的大脑很管用。但是近现代,西方对教育的投入比我们大,重视对儿童和青少年的普及教育,这是直接影响到人的智性的。其中母亲的智性,对孩子的先天和后天的智性都有不可忽视的影响,所以,从民族和国家利益出发,对于知识女性的独身主义,不应该提倡。我做了调查,班上成绩好的学生,一般来说,母亲受教育的程度都比较高。”

    “校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远。我只是感到,男人不太好对付。我既不愿找不求长进的男人,也不想找追求完美的的男人。因为其实男人和女人都不完美。”

    “那你的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具有怜悯的心。他视残缺为美。”

    “亲爱的简眘,你可是个有哲学头脑的女子,相信你也是个有所追求也愿视残缺为美的人。”令柳留梅兴奋的是,简眘的思想触发了自己深入思考同恩师艾椿的纠结了十分之一世纪还多点的情感链,欲离不离又还是不离不弃的关系。

    柳留梅同老头子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通讯往来,只是偶然短信问安,这在两人的交往中是仅见的。先是她对老头子要远去温州生气,她是怕他劳累,当然她不知道是同一位女性同行,要不她会气疯。后来曾希望老头子来西华学校,让他给学生讲一讲书法之类的传统艺术,拓宽乡下中学生的知识眼界。猛不丁过去的同事、追求者白琅空降似的来西华,于是又改变了让老头子来西华的决定。没想到他还是来了,可是又逢她突然病倒。真正是阴差阳错。按照老头子的一向关心人的性情,他既然知道自己住院,又为什么匆匆离去呢?她给他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不接,使柳留梅既焦虑又生气。

    没几天,柳留梅接到老头子一封信,还是个平信,在路上走了整整半个月。既然是平信,在寄信人的心中,那是即使丢弃也无所谓的信,谁都知道,现在的平信丢失率在35%。所以接到信后,柳留梅并没有像往常立即拆开,其时正在开会,也就顺手放进办公桌上的抽屉内。因为忙,一时也就忘了这封信,直到三四天后,清理抽屉才看到这封未拆开的信。

    柳留梅没有在意老头子的信,还在于老同事白琅的出现,使他分了一部分心。白琅是位有志气的青年,在柳留梅南下以后,他考上了浙江美院的研究生,毕业后被某家画院聘用。他的国画和书法造诣已非同寻常,他的作品在市场已经开始走俏,使自己能过上比较优裕的生活。然而感情生活却不像他的画作能成气候。这回是同一位家在西华的美院同学到西华游历写生的,西华教委一位朋友请客时,偶尔谈到外地支教的教师时,以崇敬的语气说到了柳留梅。

    白琅立即找到柳留梅支教的学校,白琅的高大帅气和他一头艺术家的披肩发,很受学校师生注意。在柳留梅看来,多年不见的白琅显然气场大了,这气场的大小跟人的学养经历成就财富有关,这位老同事虽有了提升,但是他那做人的质朴还是没有变,他不属于文明的野蛮人,拼命用知识为自己敛财而鄙视旧友和贫困人。这个不变很重要。

    白琅听说柳留梅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支教就到期了,他立即表示,原意在这里呆上三个月,美术、体育课他可以胜任。这里没有美术,体育课也上的马虎,没有专门的体育教师。看到白琅执意留下,柳校长说:“可不能影响你的本职工作。”白琅说:“我的本质就是游历画画,我打算完成反映贫困地区山区学校生活的一组写生,不蹲下来不行。”

    白琅的到来,给这所偏僻的山区学校带来了生气。柳留梅得急病后,白琅立即赶到县城,照应柳校长。柳留梅的盲肠炎症,没有动手术,采用的保守疗法,一个星期以后,便出院了。

    柳留梅拆开老头子的信,信很短,但是分量很重。信没头没尾:

    “希望你的病无大碍,或许是生活艰苦担子重引起身体失调,遗憾的不能照看你。岁月飞快,吾老残加深,缺损犹增,思虑再三,决定关闭感情之门。白发渐远新世界,残缺不扰完整人。”

    柳留梅看信后,知道老头子可能真的要关闭感情之门。十二年的感情往来,岂能说断就断呢?有一种感情或一种情思,放弃了等于放弃了精神的核心利益。国家有核心利益,少了它会伤国之元气。个人也有精神的核心利益,没有它同样元气大伤。

    星期日的下午,白琅外出写生,简眘也跟着白琅外出,无人相扰,柳留梅展纸给老头子作回信,同样无头无尾。

    “当年尼克松到北京见*,谈什么呢?政治无话可说,*说谈哲学。我们现在谈什么?相处了十多年的男女,再谈火辣辣的爱情怕是不正常的人。谈恩怨?你不是一再说,今生不应有恨。我同意你这种开放淡定的人生态度。

    我们也谈哲学吧。我的哲学观是四个字:抱残守缺。现今从上到下都在谈‘追求完美’、‘从优秀到卓越’,也许对搞技术的人来说,需要这种精神。但作为人生态度,这是很累的。我小的时候,就知道生活的艰辛,家在农村,勉强温饱。小学的课堂在废弃的牛棚里,遇到天阴气味很难闻,父亲说,要知足,比我小时候强得多,没有学可上,成了文盲。我从小学到大学,因为经济困难,无论饮食和穿着都是不能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相比的。在大学里,我读到《曾国藩家书》,使我受到启迪,曾国藩的人生态度是知足、守成,不抱怨,无野心。他信奉抱残守缺。正是这种态度,使他和他的家族能在严苛的晚晴政治生态中善终。曾国藩为什么不在他打到了洪秀全之后,有人鼓动他推翻摇摇欲坠的清朝,劝进他像袁世凯那样做皇帝梦?他不为所动,并及时削减自己的兵权。我以为这同他的抱残守缺的人生态度有关,他不想‘从优秀到卓越’,可历史把他放到了卓越的位置。

    其实生活实践,已经使我认同抱残守缺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使我基本上对生活有着乐观的态度,不埋怨,不攀比。

    在西华县人民医院住院最后一晚上,有机会看了一场电影,是潘虹主演的《人到中年》,电影中那位中年女医生,生活中有着许多缺憾,但是她仍然兢兢业业工作,没有抱怨,她岂不是也信奉抱残守缺?潘虹本人,年轻时有个满意的伴侣米家山,可是她成名的心太迫切,不愿意选择当女人,于是名到手了,红尘中幸福的家庭没有了。可贵的是潘虹怨恨了一通后,继续保持她独立的人格前行,实际上她是接受了抱残守缺的人生观。

    在同你相处的开始,我并非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你已不再年轻。衰老当然不是优点,我也知道你的口袋也不优秀,师母曾经的多年癌症,消耗了你本不富裕的家底,退休金又不多。无论你的身体还是物质,都并不完美。但是既然我的心已经属于了一个人,那我应该平心静气接受这个人有残缺。属于心甘情愿的抱残守缺吧,我至今不后悔。你说‘白发渐远新世界,残缺不扰完整人。’你以为现在才残缺啊?至于我,也并非是完整人,凡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我向来不敢板门弄斧,但这一次我要给你的诗改一下:

    白发欣拥新世界,残缺不怨旧人生。

    旧人生,指的是已经走过的人生道路。”

    这封信,柳留梅一气呵成。

    信发出后,柳留梅也就同老头子现在的暂时的纠结画了个句号,她相信这是暂时的抵牾。

    白琅在柳留梅面前的再次出现,使她的心湖吹起涟漪,但没有波浪。她曾经被这个善良的帅哥的挚爱动过心,如同在一棵玉树或一丛鲜花前会心动欣喜,这应该是美好的记忆。如今都已在中年边缘徘徊,多了份冷静,多了份成熟。

    “还是一个人吗?”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柳留梅在白琅的陪同下去山里面家访。

    “你累了吧,歇一回。”白琅放下枣木棍,给柳校长在一块石头上铺上一张旧报,自己随便在校长对面坐了下来,“先给你讲个故事听吧。你知道我在大学里谈的第一个对象同你在一个城市,前年不知怎么打听到我的画院,给我寄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六七岁龙凤双胞胎的合影,蛮可爱的的,说右边的是女孩叫白白,左边的男孩名琅琅。不管怎么说,他以这种方式表示心里还记得我这位初恋男人。”

    柳留梅仰望着兰天上一片白云,笑着说:“这龙凤胎的名字还是挺诗意的。初恋么,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她的初恋是个老头子,现在他打算隐去,不管以后老头子在不在她的身边,在不在世界上,有形或无形,都是难以从她的心里抹去的。

    “我的第二个女友,你也是知道的,是位护士,她的父母开着越野车,从上海到淮海,从我的身边活生生俘获他们的独生女儿。八年以后,带着八岁的女儿到我家,我正在敦煌写生,母亲很热情的接待了被绑架走的准儿媳。母亲说,横看竖看那八女孩酷似我。”白琅拿起枣木棍,轻轻敲打一块圆圆的石头,“怎么说呢?母亲再三问我,是否是我的血脉,对我说,人家结婚成家这么多年,为什么带了个孩子来我家啊?要是真是白家的孩子,就得认下,不能装孬。要是因为这闹离婚,我就得要了这个女人。我哭笑不得,我说,妈,你儿子不是孬种,不是没有德行的人。后来我托上海的朋友侧面了解,她生活的还可以,夫妇间是过日子的那种夫妻。她带着女儿不远千里来看我,并非是暗示这对双胞胎是我的吧?应该说很够朋友的,她知道当初她父母强行棒打鸳鸯,对我的心灵造成的创伤多重!”

    柳留梅被白琅说软了心,叹了口气。白琅舒展的躺在一块千万年风化成的石板上,望着悠悠白云:“云散云聚,我和你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山区一起访问贫困的学生。所以说,你问我还是一个人吗?这个问题问住了我。我始终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有亲情,事业,有友情,有我喜欢的艺术,这些都使我没有形单影只的孤独感,虽然人生也许有一根与生俱来的孤独神经。”

    是啊,人有自己所爱的事,有爱的环境,这是很重要的。

    两人继续赶路。“我有幸遇到一位老画师,终身不娶,已经九十多岁。他收我为关门弟子。他其实一生坎坷,解放前他是位热血青年,大学美术专业没毕业,就跑到解放区参加革命。他祖父是地主,父亲去西方留学过。*选集初版中有对反动知识阶级范围的划界,包括有‘一部分东西方留学生,一部分大学专门学校教授学生’。这样这就使他在革命队伍里处境艰难。在政治运动中,在极左思潮盛行的时期,他就会很轻易的被划入‘一部分’,作为反动知识阶级的人被批判。可贵的是在逆境中不悲观,不被政治上重用,打发他去高校教书,他重操旧业,一心钻研国画,成为大家。我跟他学画两年,更学到他的出世和入世精神。我离开恩师时,他送我八个字:随遇而安,静心生活。他说苦难、冤屈、坐牢他都经历过,看来他在什么境遇中都能安之若素。”

    “我得记下来。”柳留梅从包内取出个本本。

    白琅笑着说:“难怪你知识丰富,你是如蜂酿蜜。”

    “记忆再好不如文字。且年龄增大,记忆减退了。”

    “等我回去后,寄给你一本我编写的关于丰子恺人生和绘画的一本书,因为我的研究生论文写的是丰子恺的绘画。我的书上有论丰子恺的人生观,他对人生的看法同我的恩师的看法,主旨是一样的。这段话是: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你若恨,生活哪里都可恨。你若感恩,处处可感恩。不是世界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既然无处可逃,不无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这话说的很超脱。不过‘是你选择了这个世界’这句话中如能加进‘无奈’就更好,说成‘是你无奈选择了这个世界’,你看如何?”

    “我的柳校长,你这位优秀语文教师是名符其实,这‘无奈’二字加的好,我们真的是别无选择来到这个世界。”

    两人说着说着到了一位学生家里,同学生的家长说上一会话,然后又向下一位学生家走去,一个下午走了七八家,虽无物质上的帮助,但精神上的鼓励还是有的,让学生和家长知道学校是关心他们的,鼓励他们在困难中坚持上学。所谓家长,大多数是学生年迈的祖父母。

    家访,是亲近的一种很质朴的方法,中央领导视察基层,都要去百姓家里走走么,然而这种很人性化的方法,反而在许多单位里“家访”不见踪影。比如说,在大学里,校长书记半年一年中有几个去教师家坐上一会?在企业,厂长书记几乎是很忌讳去员工家里唠唠的,怕被说成拉帮结派。当官的人一个个世故的不行,我们现在所缺少的是懂世故但不世故的人。在联系群众问题上,常使带乌纱帽的显出脱离群众的面具官僚。

    柳留梅同白琅返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夕阳隐到山后的傍晚,为了抄近路,两人从一片密密的树林中穿过,进得树林深处,听得有凄厉的声音,柳留梅有些惊憟,白琅迟疑了一会,握紧枣木棍,寻着有呻吟的方向而去,但见一位黑衣人,在有些朦胧的林间向树丛中快速隐去。白琅冲过去,见地上躺着一位女孩,头发蓬乱,长裤已经被剥去,只剩一条红色三角裤。

    柳校长一看便知是初三班上的女孩梅梅,快步上前,扶起来,给穿上长裤。梅梅一下哭了起来,抱紧柳留梅。

    原来,梅梅听奶奶说,赶集的时候回来,远远看到柳校长同一位个子高高的不男不女的人到这边来了,梅梅笑了,不男不女的人一定是白老师,就知道是老师来家访的,下午四点就在路口等柳校长,还在一个布袋里放了几个窝窝头,柳老师喜欢吃玉米面窝窝。估计老师们回去时会经过这路口。大约五点碰上了村书记的儿子,他骗她说,刚才他见到柳校长进了松树林,其实那是白琅和柳留梅还没有进松林。梅梅估计老师抄近路回校,但那一条路并不好走。梅梅见柳老师心切,没有多想便快步黑松林,村长的儿子尾随梅梅,这个三十多岁的村官儿子早就垂涎村里的美女梅梅,欺负她是劳改犯的女儿,抱住梅梅,欲行不轨。

    白琅见地上有血迹,但见梅梅没有伤着。梅梅说她把家伙的手抓伤了。白琅便小心拿起那片有血迹的树叶,用纸包好,地上还有几根头发,也不只是谁的,白琅也用纸包好。好在梅梅还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又加上天已薄暮,更考虑到梅梅是个女孩,便没有立即报警。

    两人送梅梅到家,天已擦黑。梅梅奶奶无论如何要留两位老师吃了晚饭再走。两人拗不过,一人吃了一碗手工杂面条,然后找了村上的两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打着火把陪送回去。村里已经很难找到年轻人。半路上简眘姐弟等几位教师,几乎是倾巢出动,举着火把,去崎岖的山路上迎接未归的柳校长和白琅,见面时抱成一团。因为前不久,这里还发生晚间野狼伤害牛羊的事。

    星期一中午,中饭后,梅梅找到柳留梅,告知谁是坏蛋。柳留梅问:“一定要报案?”

    “嗯,我想了一夜,这坏蛋不揪出来,以后还要糟蹋人。”

    “梅梅,你这样想是对的,但可能你的名誉会受到伤害,想过吗?”

    “想过。你给我们讲林觉民《与妻书》,他为了中国,为了天下人幸福,勇于牺牲,我个人一点名誉损失算什么?再说我的名誉到底好不好,还在于我自己行为端正。”

    “你说得对,我支持你!”柳留梅找来白琅,两人一合计,便向派出所报了案。白琅向刑警交出的证据非常有力,最后把犯罪嫌疑人抓获,有恃无恐的村书记儿子没有想到犯人的女儿会报案。派出所长等三位刑警,押解犯罪嫌疑人在学校停留了片刻,村书记也跟了上来,所长对村书记说:“把你儿子抓起来,其实也是保护你儿子,要不他可能要继续犯更多更大的罪。法律无情却有情。”这段话被柳留梅听到,觉得这位三十多岁的所长了不起,不仅办案神速,而且说话很人性化。贫瘠的土地上只要有人才就有希望。

    人才从哪里来?只有通过教育,让每个孩子从小能上学,学校有好的老师。教育可是最大的民生之一。

    强奸未遂案处理完的那天晚上,正好是周末,白琅很自然溜达到柳留梅同简眘的房间,不一会,简眘的弟弟了来了,他们原是一个地方的人,有一种乡谊吧,能够相聚到这个贫瘠的山区,很不容易。聚散原有缘!

    “我看,世上这女孩不能生的很漂亮。”白琅到的地方多,这乡间中学圈子里年龄最大,经常是首先出议题,“比如说,梅梅这女孩,我很担心她以后走上社会麻烦多。”

    简眘是社会学研究生,见识也不少,这议题正对上她的专业,她说:“我不同意老大的看法。西方世界有句时髦的话——beauty premium,翻译过来是‘美丽贴水’,九十年代中后期吧,《美国经济评论》有篇比较吸引人眼球的论文“美丽和劳工市场”,认为美女的社会得益远比丑女高,一般要高出10%左右。美男也是如此,俊男的收入比丑男的收入高得多。我信,我们老大是帅哥,他的收入可远远比我们高啊。”

    简眘的弟弟说:“白哥是靠他精湛的画艺发财的。不过帅哥加帅艺就更成大佬。”

    大家笑了起来。白琅摸摸不修边幅的脸,有点不好意思:

    简眘的弟弟忽然想起美丽的栀子姐,叹了口气说:“我同意老大的意见,美丽的女孩很容易遭罪,我那位叫栀子的大姐就是因为她人生的很美,连连受打击。”简眘随后简单的叙述了她的弟弟同栀子的关系以及栀子的遭遇,大家不免唏嘘一阵。

    柳留梅作思考状的说:“我看简眘你不妨做个社会调查,调查二十个美女和二十个丑女,就他们的遭遇和收入等问题作调查、作比较,看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以为西方的调查结论,和我们中国的社会实际不一定符合。在我们国家,如果只是形体外貌上的美,不一定获得成功,其中许多美女的人生往往是畸形的。在我国,无论美女还是俊男,如果没有德性和才能,归根到底不会得到幸福,幸福除了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还是柳校长说得对。我以为,在我国,有了真正才能,无论美女丑女俊哥丑男,都可能获得相应的财富。比如说我们老大,他是很帅,但他的收入不是靠买他的帅,是靠他那支画笔,不是吗?”简眘弟弟这段话,引起又一阵笑声。

    白琅笑着拍拍简眘弟弟的肩:“小老弟,我看你才是俊男,但你是个软件行家,以后你的财富可不是我靠画笔能赶得上的。但是我以为人生主要的不应着眼攀比财富上,你们志愿来这山区,为贫困地区的百姓服务,就表明了你们年轻的人生并不是一心钻钱眼。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各自谋生做事,但到哪里都不应一心想着为自己过得舒服。”

    柳留梅带头为白琅这段话鼓掌。

    白琅的到来,使得柳留梅支教的生活有了厚度。他又赠送给她一个能上网的手机,使得她在百忙一空中能偶能上次网。这里的生活因为忙碌而不枯燥,但是同外界的沟通确实有限制,没有宽带和有线台,极大的影响信息流通。

    有次在手机的网上,柳留梅偶尔捕捉到那位“杜宪”的信息,她的博客上《说鬼》总算有“之三”,看来她也很忙,少有心思在博客上打理。《说鬼之三》有点意思:

    从大学殡葬专业来实践的一位男生,拜我为师,人级聪明,两个月后能独立干活。因为我奶奶病故,请假回家奔丧。回来后徒弟给我说了他的奇遇。有天他一连容妆几位逝者,尤其在一位女孩身上颇费脑筋。女孩是死在一个很古老的男女故事里,他很爱男友,男友无情的抛弃她,无助而绝望的她上吊而死。可能吊的时间长了,这舌头缩不进去。这人的舌头本就不短,故称舌条。这舌条伸缩原本受大脑指控,伸缩自如。上吊的物理作用,使舌条被挤压到嘴外边。因为脑死亡了,吊死者的舌头难以缩回。

    我的徒弟面对舌头在外的女孩犯愁了。这女孩生的窈窕无比,徒弟说假如她活着,真担心她会飘起来。女孩容貌也不错,徒弟说比他曾经的女友漂亮十倍,徒弟是因为所学专业被女友抛弃。也许是徒弟被爱情遗弃,所以觉得对方不漂亮。我其实是个生的很一般女孩,可我男友说我很漂亮。

    我聪明的徒弟立刻想到母亲,他的母亲是医生。他打电话给母亲,说舌头缩不进去怎么办?母亲一听急了,以为是儿子的舌头出问题,立即打车到殡仪馆。见到儿子,松了口气,见儿子舌条伸缩正常,但见到已经没有生命的女孩,她的舌头伸在外边,还是很难受,女医生动用平生所学,使女孩的舌头基本缩了回去。我的聪明的徒弟在女孩的颈旁放上一束鲜花,大体上遮住了尚在嘴唇边的一点舌尖,刚刚被初吻的女孩,舌尖往往留在唇边。

    是晚,我的困倦的徒弟朦胧中见到白天那位被容妆的女孩,飘飘而来,面容姣好,皮肤雪白,呼吸若有香味。她身上系根彩带,如风筝样在房间飘啊飘。徒弟说,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如此。徒弟说,她没有告诉别人,他只是希望还能在夜间看到她飘飘而来。

    “人家是来感谢你的?”我对徒弟说。

    鬼乎人乎?

    柳留梅看到“之三”,不竟拍案叫绝,这不是成语“吹气若兰”的极妙注释吗?古时形容美少女身轻如燕,口吐香味。

    柳留梅看完“杜宪”的《说鬼》,联想到英国哲学家罗素所说:“战争、屠杀以及迫害等,都是企图摆脱厌烦无聊的一些方式,甚至与邻居吵一架也比无所事事要强。”

    用战争、屠杀来对付厌烦无聊,代价太大,吵一架后还是无聊,听听殡仪馆的“杜宪”说鬼故事,倒是对付厌烦的好方式。《聊斋》之所以能千秋万代,在于它确实是能使你暂时忘却厌烦的异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