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 回情种故地险扣鬼门关 冤家他乡静对情感门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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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教授小心拆开温州来的特快专递,从中抽出张纸,却是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这难道是衣裳大夫工作太忙,忙晕了头,把没写的信纸塞了进去?一张白纸何用特快?他又伸手往大信袋里摸索,摸到一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是把被摸的闪亮的两把钥匙,说明钥匙的主人使用它又有经年时光。睍莼璩晓

    艾椿突然想起,在温州有天早晨同衣大夫逛菜市场时,她买了包淀粉,艾椿问这淀粉非温州特产,买它作甚?衣大夫对他笑了笑说:“送你!”

    艾教授恍然大悟,立刻找来碘酒和棉签,棉签蘸着碘酒在那张白纸上一抹,现出蓝精灵般的字迹。这不成了地下党干的玩意?生活有时候不按常规,也会使庸常的生活添点佐料。

    艾椿读着蓝色的信:

    艾:两件事拜托。一是到我家里去一趟,天冷了,已经送暖,看下暖水管有没有漏水?你们大学没有暖气的话,你可以到我那里渡过冬天。二是请你尽快找一下我的“媳妇”,他的手机号你是知道的。两人可能要分手,“儿媳”不太愿意,请你同他谈一次,因为他很信任你。我儿子已经决定分手,不知何因,他的性观念有大转变,同志分手,可能也是死去活来吧?是我儿子变心,我很同情我的“儿媳”。儿子到了我这里,他是来陪我的。你走的几天,房间似乎不太安静,有鬼似的。儿子来了以后好多了,大概如你所说,女人阴气重吧。

    这里一切尚好,只是来流产的女孩远比我们郊区医院多得多,影响我的心情。冉冉和小蔚不时来看我。你的朋友——董事长的女友,请我吃过一顿饭,她确实是很优秀的女人。假如你有时间,还请你来温州一次,有重要的事当面请教。

    因为我本人不想看到我的“真迹”,而按你的智商也一定会看到我的“真迹”,所以给你一张洁白的纸。

    此信看后,不留人间。

    艾椿发了一会呆。

    艾椿眯着眼,穿过窗户望着邻居墙上的爬山虎,这种植物真是植物之虎,夏天即使高温到四十度以上,它依然生机勃勃。但是到了冬天,它还是逐渐的由绿变红,最后凋零,他的凋零预示着真正的寒冬到了。因为室内无暖气,解决取暖的方法曾经烧煤炭烤火,中国曾经千家万户冬天烧煤取暖,后来使用空调取暖,但电费高。因为还没有到老年,冬天并不觉得怎么冷。到了老年就感到冬天的威胁,才知道“冷辐射”不仅仅是个科学名字,也是只能伤害人的老虎。艾椿遇到的另一个老虎是室内污染。艾椿住的是一层楼,这房子同自己一样衰老。不像北京清朝建的四合院,材料考究,施工用心,注意维修,现在依然巍然屹立,乃至现在疯狂的拆迁中,也领教到四合院的坚强。

    老房子的一层楼,常有死老鼠味。有一阵艾椿关门找死老鼠而不得,才恍然大悟,死鼠尾味原是从卫生间的地下管道里散发出来的。难怪有钱人要住新房和楼上。

    艾教授想,不妨到衣大夫的楼上住房消磨一个寒冷的冬天,享受一下水暖房的生活。他的一位熟人老妻病故,又姘了一位中年丧夫的女人,一手婚姻已有难处,二手婚姻更是大不易,两人数次要分离。艾椿问熟人,你们是玩家家吧,怎么老闹分手又不分?熟人说,我离不开她家的三层楼,离不开她有暖气的房子。人老的,冬天必须暖和。

    艾教授受到衣大夫的无字信后的第三天,就去了衣大夫的家,打开防盗门和房门两道门后,闻得有股气味刺鼻,这气味艾椿并不陌生,烧了多年煤球煮饭的人,都能判别是煤气味,他立即到厨房检查,难道管道煤气漏气?一看不得了,煤气灶的一个开关正开着,还好开的幅度不大,他立即关紧,并打开窗户。艾椿已经受不了,跑到门外换气。

    这该不会是女主人离家去温州时忘了检查煤气灶的安全吧?而且如果那时忘了关严煤气灶的开关,那现在根本就进不去人。

    过了一会,因外面太冷,艾教授便进屋,觉得室内如春,可见暖气甚好。小客厅一边连着厨房一边紧挨卧室,中间有道门,此时那门没有关,只是门帘低垂。对里面的卧室,艾教授并不陌生,多年前曾在此高卧一宿,精神连线卧室的女主人。艾教授撩开门帘,眼前并非平湖秋月,却是残枝败叶的景象。只见一个大男人躺倒地上,小圆桌上杯盘狼藉,很显眼的是一把闪亮锋利的水果刀插在桌面。室内的煤气味道还较重,艾教授立马打开窗户。

    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衣大夫的“儿媳”梅来舫。原本很帅的青年男子现在是形容憔悴,面无血色。煤气中毒,这个判断在艾教授脑中一闪,他立即掏出手机呼叫110,可是怎么都叫不通,原来手机是锁着的。于是开锁再呼叫110,并同时拨打120。倒是120先来了,医生掏出听诊器听了一下,立即让担架进来,把梅来舫抬出去。

    120救护车刚驶离不久,在路上遇到110警车,艾椿本想同110说一下,但是他此时连掏手机的气力都没有了。错过就错过吧,人生中的错过太多。

    梅来舫活了过来,医生说,病人煤气中毒比较重,临近死亡边缘。这时候艾椿觉得“边缘”两个字很亲切。艾椿从家里煲了公鸡汤送到医院,这公鸡汤含有激素,营养成分比母鸡汤高,产妇吃公鸡汤下奶快,婴儿得力早。艾椿买的是中青年公鸡,比老公鸡好。试想,既然风烛残年的老头没有活力,那么动物到了老年一样无活力,这道理很好懂么。

    艾教授没有将梅来舫住院的事告知温州的衣裳大夫,至于要不要告诉病人的家人,那是病人的事。梅来舫在医院住了三天便出院了,艾教授征求病人的意见,希望他住到自己家里,梅来舫默默点了下头。

    艾椿之所以要接病人来家,是想再照应他几天,看他还很虚弱,这殇情很损害健康。他是自己的学生,是好友的“儿媳”,正处在弱者的位置,照应他是理所应该的。

    艾椿打开空调,室内暖和得多,因为刚经历了一轮劫波,劫波过去会更觉得正常生活的可贵。室外一是寒风凌烈。晚饭后师生闲聊。

    “老师,你在我们婚礼上的演说,我至今还一字不漏的背出来,我是特别欣赏你的那几句话:‘人和人之间的不同形式的情感,有的需要培育,有的则是天生的,如同有的人天生的喜欢甜食,对于天生的不影响别人利益的爱好,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不管是栽培出的或自然生长出的情感,浓到到难以割舍时就在一起就结婚,热油苦菜,各有所爱么!我这个观点因为是符合人性的,是有利于社会和谐的,也就是天经地义的。

    相爱,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可以在异性间,也可以在同性中,有什么理由扬此抑彼呢?’”

    艾教授自己也不能复原当初他在这对同志婚礼上的激情演说,没想到却深留在他人的心坎上。

    “老师,婚后我是全身心投入家庭的,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我和他的确是两个心魂的欢快而和谐的遭遇,这样的和谐生活持续了三年,以后渐有变化。主要是我们当家的心理压力大,他面临两方面压力:一是他是独生子女,他的父亲四代单传,传统的传统接代观念总是吸附着他的心。二是他接受不了我的一个要求,这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我越来越想变性。我们父母没有女孩,只有我们弟兄三人,自小父母抱我当女孩养,上小学前一直穿女孩的衣服。我自己从小也就喜欢混在女孩中玩,玩家家时,男孩一定把我当女孩。可能是先天的原因,我一直很羡慕生而为人女性的同胞,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心理也在增长。长大了,一度我曾想找个女孩生活,谈过一个女友,经过半年交往,困难重重,以后我基本上就不同女人友,并非我讨厌女性,而是我以不习惯以男性身份去交女友,我想如果我是女孩该多好?我喜欢舞蹈,很爱看金星的舞代艺术,很羡慕金星的勇敢。不知为什么,他就不喜欢金星,在家里很霸道的不让我看金星舞台碟片。”

    艾教授也很爱看金星的现代舞。金星应该载入史册。金星的舞已幻化化成生命的语言,在文化背景大不同的人们中间产生强烈共鸣。从地球这头到地球那头,金星的舞步所到之处,如春雷疾风。现代舞的舞魂被金星用魔鬼般的肢体和顽强的生命诠释,正是:一舞《现代》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及至金星改变自性别。舞姿更是持续演绎出女性生命的别样光彩。

    艾教授静静的听着。

    “我们家庭出现裂痕是在去年,我发现他同一个女孩私下交往密切,这我受不了。这以后,我们共同的友人,另一同志家庭瓦解了,原因是其中一位得了H4。这对我的另一半有很大的震慑,我能理解人们总是恋生惧死的心理。反正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们开始分居的时间多了。

    “老师你去那天,正是我们定情七周年的纪念日,却是个七年之痒!我不能遏制的去了衣大夫家里,那里是我们初恋的发祥地,我一个人喝了酒,无非是到故地温梦,独自纪念那个日子吧!假如没有你去,我可能就没有今天我们师生的面对面。”说完,梅来舫匍匐在地板上,“恩师,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梅来舫泣不成声。艾椿心一动,是个真情种。情种有真假之分,大部分是假货,是许多办公室的办事准则,没有多少官吏照着干。

    艾教授并不把这次同梅来舫的相遇看得怎么样,不过是偶尔撞上,何谈救命之说?言重言重!而且即使你救了人,实际上人家也救续了你,使你的精神得以升华。人的一生中精神的升华机会并不多。

    对于梅来舫是否是自杀的问题,已没有必要去追究,一则他本人没有提及,二则从一些细节上看也不像自杀,要不他完全可以把煤气开关开足,他也可以用锋利的水果刀割脉,人要死,并不太难!比改革容易。即使梅来舫是自杀,也是值得尊敬。为情而死,留下情种美名,不俗! 这自杀是勇敢者的行为,艾椿自付就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

    因为艾椿同梅来舫的这次奇幻之遇,从此在艾椿的生命中多了一位年轻的知己。知己是很不容易得到的!

    “小梅,你还是应该感谢衣大夫,你的这位婆婆可是好人,如果她没有给我钥匙,让我来检查室内暖气是否漏水,我也不会遇到你。主要的她真的很关心你。

    这一说,梅来舫又对东南方跪拜,向着温州方向。艾教授忽然发现梅来舫行跪拜礼的身段非常优美,艾椿一直觉得女弟子柳留梅身段俏丽,但是眼前的梅来芳来舫更是另一种优雅。男人中有些人的身材女性化,正如女人中一些人的身材男性化。

    西方有各种版本的上帝创世纪说,所谓创世纪就是上帝造人。上帝并非只造一次人,而是不断地制造生命。中国有种阎王造人说,佛教讲轮回,轮回就是造人造生命。生前作恶多多的不思向善的那类坏种,到了地府,不够造人的材料,只能造畜生。但是生前一些虽过分情种的男人但能改正从善,老阎王还允许他重新为人,但不能是男人,于是小鬼用刀宫去褪档中的玩意,让其到人间做女人。相反,这女人生前不贞,但能觉悟从善,到了阎王那里,也就在其褪档中按上男人被宫的玩意,废物利用,轮回到人间做男人。中西方造人有个共同点,最后一道工序都是褪档作业。

    “变性你想好了?”艾教授问。

    “正在筹集资金,另外是手术方面的事,”

    “我有位老友,省城一家医院外科名医,退休前带过变性研究组,你可以去找他。”

    “那太好了!”

    艾教授关心梅来舫的变性,变性是人的一次涅槃,是人的一个梦,有梦的人不会绝望。艾教授望着眼前这位扣过鬼门关的年轻人,是位很不一般的当代精英之一。不用担心他会绝望。

    艾椿这一遐想,仿佛觉得梅来舫前身怕是一位很出众的女人。出众的女人难免有故事。

    这时艾教授手机短信响了,一看是温州衣裳发来的:“故居还好吧,身体如何?这里正常勿念!”故居当然指她的小楼。

    艾椿回了条短信:“冬来暖气春自驻,老去自怜心尚在在。”前一句通报她的家的暖气管道没漏水,暖气很好。后一句示意心常在她那里,借用了欧阳修赞王安石的一句诗。这文人的可爱可恨就是酸溜溜,但是酸溜溜能酸的文雅可不是容易事。

    且说衣大夫在温州那家民办妇科医院的业务副院长的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按她的能力干一把手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伯乐也有局限,能辨人才但往往估量人才的轻重上失准。院方后来又招聘来一位男性院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地区医院当了十多年院长位置上退下的衣大夫的前夫,医院对这位正统院长很满意。

    在欢迎院长的会上,董事长致简短的欢迎词:“今天我们欢迎库院长来我院任职。库院长是位有长期从事卫生事业和办医院的经验丰富的专家,他的到来,相信会对我们医院有稳定的发展。我们是民办医院,我们办医院的宗旨是:救死扶伤,兴医为民。希望大家在库院长的具体领导下,摸索出一条办好民办医院的路子。”

    董事长讲完后,就把衣大夫等医院的骨干一个一个介绍给库院长。介绍到医院办公室韦主任时,库院长握住韦主任小而温热的手:“很感谢您的接待和安排。”

    “这是我的责任。”韦主任说,她的大眼睛里放出热情和兴赏的光,她觉得新聘的院长高个魁梧,为这所民办妇科医院增添了亮色。

    衣大夫事前并不知道新聘来的院长是她的前夫,直至到了会议室,四目相对,方才明白。

    这一天下班以后,衣大夫有点恍惚,像溜过“冰”似的。怎么回事呢?太平洋确是很辽阔,但世界往往很窄,冤家动辄碰头碰脸。夫妻两人二十年前离异,今又在一起工作,有点不可思议。

    衣大夫首先想到了儿子,儿子因为这一阵身体老不适,因为生意儿子到了上海,衣大夫一定要儿子去上海有关医院认真检查一次。她拿起电话:“看医生没有?”她对儿子两口子的健康特别警觉,她怀疑到儿子同HIV的关系,男同志不比女同志,HIV的感染概率要高得多。

    “妈,看过医生了,没事!一点小病还值得你操心。”怎么能不操心?

    “妈,我在上海还得呆几天,晚上你干脆在值班室睡。”因为母亲怕夜间一个人在一套空房里。

    “你早点回来,这里有点事。”

    “怎么回事啊,老妈,你声音有点抖啊!可是有啥麻烦?”儿子大了,会把父母当老小孩看。

    “麻烦到没有,碰到鬼了。”

    “妈,你快说,什么鬼,吓着你没有?”

    “老活鬼——你那个爸。”

    “爸到温州去有什么事呢,是在街上碰到的吧?”

    “他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喔——”儿子明白了,笑着说,“这不成了夫妻店吗?”

    让衣大夫感到别扭的是前夫被安排在她的对面的房间

    “你别贫嘴。我考虑得回去。”

    “妈,这你得想好,如果从事业从病人方面考虑,我以为你应该留下。我爸曾对说,你是个难得的妇科医生。你这一走,不是给爸塌台吗?再说,像爸这样的有经验的办医院的干部也是难找。”

    “好了,你别多说,别给你爸脸上贴金。”

    放下电话,衣大夫心里倒是高兴了一会,儿子考虑问题可说是深谋远虑,不是从个人、小处着眼。

    库院长履新后,医院的面貌倒是一新,显得有条不紊。所有工作上的事除常规行运外,有了问题能解决好问题。*的《矛盾论》《实践论》实在是干好工作的极好指南,库院长的案头放了这两本*的薄薄的很旧的书,就可以想见他是怎样当院长的,不多细述。

    库院长的生活倒是令人耳目一新。半个月后,他对办公室韦主任说:“韦主任,我想调换一下房子。我一个人住三室一厅的房子,没必要。新来的王大夫一家人多,还挤在旅社,我这房子让给王大夫住。给我找小一点的,打扫卫生也方便些。”库院长执意要让大房子,韦主任请示了公司董事长,董事长说,尊重库院长的意见吧,反正我们现在正在买地,买到后,就立即盖宿舍,到时候再给库院长换上大套间。董事长对可院长的印象又深了一层。

    韦主任被库院长感动了,结果是库院长被调到韦主任的两室一厅,她自己找了一个单间随意安顿,每星期休息一天,她会回到瓯江边上的高级住宅。

    韦主任让出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对面是衣副院长的套间。原来两个女人虽住的很近,但因为都忙,中午也很少回来,晚上碰面的机会也很少,周末韦主任去她瓯江边上住宅。有天晚上,比较晚了,衣大夫竟见到库院长进到对面的套间,一会灯就熄了,难道这老东西本性不改?假如真是他同为韦主任有染,他是无论如何要愤然离职。衣大夫这一晚没有睡好,心里不是味。过了几天,她方才知道韦主任的房子调给了老冤家,他早已经搬过来几天了,心里才觉得不该冤了冤家,更不该疑惑正派的韦主任。

    生活上大大咧咧的库院长更是很晚才知道前妻住在对面。这真是:

    莫愁前路无知己,眼前谁人不识君。

    衣、库两人应该是真真的知己,好夫妻不一定是知己,曾经的好夫妻一旦分手,才是真正知己,能相互冷静的洞见对方好坏的长短板。

    假如衣大夫能够按“女人应该允许男人犯一次作风上的错误”原则处理夫妇关系,两人的婚姻不至于流产。男人几十年中间偶而有个暂时的女人,不属于品德问题。中国历史上基本上是断断续续有妻有妾的时代,这个传统渗入到男人的血脉中,时而作怪,去不了的。

    埋首于工作的库院长,竟好长时间没有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对面是前妻,现在工作上的搭档。直到儿子外地经商回来,才知道自己的副手是紧邻。

    第三天,是星期天,中饭时,儿子对父母说,晚上请二老陪同去出席一个酒会。因为是儿子的邀请,衣大夫不得不同前夫一同外出。酒会安排在一家酒店,酒是绍兴红酒,随意喝,不劝酒不碰杯,几样菜都较清淡,围成几张大桌,安静的吃着轻轻地交谈着。

    衣大夫发现,上次见到的小蔚和冉冉也在酒会上。像衣大夫和库院长这样的略微年长的人不多,大多是三十左右的年轻人。

    酒会到九点结束,结束时同志例行的聚会。小蔚和冉冉邀请衣大夫到她们那里坐一会,衣大夫对儿子说:“那你先回去。”冉冉说:“别走,一起吧!”

    小蔚冉冉住的一套六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的套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小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两人的半身合影。

    “这是我们医院的库院长。”坐定后,衣大夫把库院长作了介绍,免得两个姑娘误以为是她的男人,因为在她们的心里。艾教授才是衣大夫的丈夫。然后又把儿子做了介绍。因为今晚的酒会是温州的某一个同志会的定期聚会,除了自己的父母,别的人是不能参与的。他们和她们之间虽然不是经常见面,但是心的距离很近很近。

    “衣大夫,很感谢你,我的弟媳妇是在你们医院生的孩子,是双胞胎,是难产,很感谢您亲自接生。你们医院服务周到,收费合理。”

    “产前的检查少了,产妇营养不足,要不不会难产的,是龙凤胎吧?”衣大夫说。

    “我妈高兴很了,说以后要把女孩给我们。”冉冉笑着说,“衣大夫,我蔚姐的例假不是太正常,在市医院看了,吃了药还不怎么见效。”

    “让库院长把把脉吧。”衣大夫说,她知道前夫的中医根底较深。

    库大夫给小蔚把了一会脉,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处方,从医久了的大夫,身上有带处方纸的习惯。思索了一会,开出了处方。

    “你们的卧室设计挺好,简洁实用,不臃肿。”衣大夫在卧室坐了一小会,她奇怪的是卧室中摆了两个小床。

    “最近蔚姐身体不太好,就让她单独睡。这床是我们设计的,合在一起是大床,分开呢是两个独立的小床。”冉冉大概看出了衣大夫眼中的一丝疑虑。

    坐了一会就告辞了,儿子说还有点事,要父母先回去。其实是儿子借故让父母两人先行。儿子认为父母虽然离异多年,好长一段时间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天意让两人聚到一起,当个朋友可以吧!

    库院长和衣副院长回到各自的宿舍前,库院长对前妻说,小蔚的脉息有点沉,有气郁结在心。光吃药不行,是心病。衣大夫点了下头,便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前夫才缓缓地打开自己的门,那样子似乎等待前妻邀请进她房间坐坐。两人偶尔有的一起回宿舍的机会实在寥寥。

    衣大夫儿子虽然说来陪母亲的,但他生意上忙,在温州呆的时间并不多。说也是怪,自从库院长住到对面,衣大夫竟发现,即使儿子不在,夜间也很平安,没有什么响动之类的异灵现象,难道是老冤家的阳气能穿透进来?

    有一晚,衣大夫同老冤家一起回寝室,又在宿舍走廊多说了一会话,入睡较晚,可是刚刚入梦,手机铃响了。“小裳,你来一下,送我去医院。”是库院长的有气无力的声音。小裳,这个昵称已成遥远,连衣大夫也很陌生,自从她同库某相识到恋爱到一起生活,他都是这样称呼她。两人分手后,这个昵称就消失。到了温州后,两人相遇,彼此以“库院长”“衣院长”敬称。听到“小裳”一声,仿佛是天外之音,衣大夫心里酸酸地。但是那呻吟声,容不得她多想,医生的职责,使她翻然起身,开门后竟忘敲门,门也就推开:“你门没有锁?”

    “不锁的,总觉得你会推门来。”库院长还不忘调侃,“可能喝了凉酒吃了几筷凉菜,急性肠炎吧。”

    衣裳没说话,她扶他起来,给穿好衣服,下了楼,到自己的医院,给前夫挂上水。见他渐渐安静的合上显得疲惫的两眼,衣大夫才感到累了,一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她靠在一张椅上,微闭着眼。根据德国研究心理学的权威LIPPS的“情感移入”观点,人是很容易在类似的环境中发生感情移入的。这时,衣大夫的眼前出现了大二时暑假他生病的情景。大二暑假她没有回上海的父母那里,留在学校学解剖学,因为她胆小,对人的遗体过于敬畏,解剖学这门课深入不下去。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老库也就在学校勤工俭学,没有回他农村的家。有回她吃了食堂不卫生的凉拌黄瓜,上吐下泻,是老库送她到学校的附属医院,并看着她挂水。也就是在这时,她的感情之门悄悄向老库开启。场景可以有相似的,但是情感已经不待见。人类的历史,无论是感情还是各种人的关系,是不能重覆的。历史虽然不能割断,但变化不可阻挡。

    直到早晨七点,才吊完水。衣大夫扶着病人正要回到他的房间,正逢一向提前上班的办公室韦主任看到,忙过来接替衣副院长,扶着库院长回宿舍。库院长顺便给衣副院长交代了上午要办的事。

    衣大夫吃了点早饭,拖着沉重的脚步,依然打起精神上班,到了十一点半,小蔚进办公室找她:“衣院长,艾教授最近来不来?”

    “你找他有事?”衣裳问。小蔚点了下头。

    “非得找艾教授?你没有他的手机号?”

    “不瞒你说,我同艾教授虽然交往不多,但我感到他是可以信赖的人。我这事吧,能当面说最好。”

    衣裳奇怪,艾教授这个人,对女性来说有吸引力有信任感,这往往是在初次相识中就能从直觉中感觉到的。

    “能对我说吗?假如你信任我的话。”衣裳关上办公室的门。

    “我是见你太忙,不好意思打扰你。”小蔚叹了口气,“我的父母一定要我回家,找个男人上门。”

    “这么说,你没有兄弟?”

    “有一个自小领养的弟弟,后来叫他亲生父母领走了。一位大姐已经出嫁。妈说已经物色到愿意上门的人,要我回去看看。我知道我父母很难,在农村家里没有一个撑门的男人不像个家。”

    衣大夫明白,小蔚同冉冉的关系,同性恋也好,女女共同体也好,在现在的中国农村怕还没有立足之处。

    “假如你真的厌恶异性,那就很坦诚的同父母说。”

    “我倒并不是厌恶异性,你不要笑话我,像库院长和艾教授这样的人,我倒反觉得很亲和。不瞒你说,我是有个两次感情经历的人,都是他们见异思迁,视感情为儿戏,使我觉得很难碰到忠诚于感情的异性。”

    衣大夫叹了口气,当年丈夫在异地工作,有了相好,她一怒分手后,不也曾经有现在小蔚的心理?觉得天底下没有好男人。实际上天底下有好男人,但好男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可爱和不可爱的小缺点,所谓纯粹的男人是圣人了,已经不是世俗的好男人。

    “冉冉说,等你有空的时候,要找你。”小蔚告别了衣副院长。

    儿子同梅来舫闹分离的事,他父母已经知道,儿子决定回去一趟,说是要陪来舫到省里手术。儿子对母亲说:“分开两人已经商定,但还是朋友,就像你同爸一样。”儿子回离开温州的前夕,晚上十点,库院长给衣副院长电话:“小裳,你来我这里一下。”放下电话,衣裳今天做了三例手术,累了,已经睡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起床穿好衣,便去推前夫的房门,因为他说过,房门不上锁,是因为随时方便她推门。可是一推两推都没推开,这才意识到库大院长是在办公室给他的电话。于是回房间穿好衣服去院长办公室。他的病好了,又是正常人了,这个老男人可真是从容,下班了,两人办事还要到办公室,真是老将看从容。

    衣大夫随手拿起桌上*的《矛盾论》,以镇定自己。

    “今天是我祖父殉难66周年,那时祖父在温州当苦力,日军1944年第三次占领温州时,被日军杀害的。”

    就说这件事?衣裳想把她从床上弄起来,就说这件事啊,当然这件事不大也不小,严肃的事。以前她听说过,

    “祖父被日军抓去,被逼着当伪军,祖父同另外几位抓去的中国人,不愿当伪军,夜晚出逃时,打死了一个日本兵,后来还是被日军打死了。”

    “假如还在伪军中干呢?”衣大夫想不出其它的话。日军在沦陷区推行以华制华,却也有不少中人当了伪军,为非作歹。二战中,日军在其占领国中收罗愿意当亡国奴的人建立伪政权,中国的日伪政权在世界上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位的,为什么中国人有那么多的愿当亡国奴的?而他们的后代如李登辉之流还念念不忘亡国奴的生活?

    库院长轻轻摇摇脑袋:“说日本远了,说我们眼前的吧!小裳,儿子对你说没有?你有什么想法?”

    衣副院长此时不清楚前夫问号中的意思,加上她脑袋有点迷模,沉默着。

    “儿子没有对你说?他同来舫的感情结束了。他想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

    衣大夫一下清醒:“儿子没有同我说啊,你的意见呢?”

    “前天儿子同我通腿睡了一晚。”库院长脸上有种幸福的色彩,“儿子说,他看上那个小蔚,小蔚好像对儿子也有好感。这事是儿子的事。我能有事么意见?”

    “那你应该对儿子说,要适应新的情况。你应该支持他的感情取向的变化。”

    “我对儿子作了检讨,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使得儿子在儿童时代就渴望父爱。”库大夫拿出一支假烟,是那种所谓帮助戒烟的卷烟,以前他是抽烟的,来温州前戒的。

    衣大夫摸不清对方葫芦里的药,没有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