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换床换心去假道学 有借有还见真品性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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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疾女孩坐着念她的文章:“父亲来学校给我送伙食费,他找到我时,黝黑的脸上总是汗晶晶的,然后父亲那双粗糙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解开布包,把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递给我。睍莼璩晓他走的时候,也从不让我送他,父亲的背影我几乎没有印象,只有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我不能忘记。要说背,一是永远忘不了母亲的背,从小我几乎是在妈妈的背上生活的,六年小学妈妈背我上学。二是新来的柳老师柳校长的背,她有回背着我家访,来回的山路几乎把她累瘫了。三是同学的背影,还是同学的背影就给我深刻印象。进了学校后,妈妈就不能留在学校,是同学们轮番背我进进出出。我记得一个个写满了爱字的背,而不是背影。”

    教室里沉默了。忽听得有饮泣声,坐在教室右后角的一位女孩在抹眼泪,艾教授缓缓走过去,见她的桌上有张写满了字的半张纸,他拿起来一看迅速的扫瞄了一下,然后翻看了她的课本扉页,上面写着柳依依。发现她有轻微的兔唇,可能不良于朗读。

    艾教授回到讲桌说:“请大家听一听柳依依同学是怎么写的,我代她读:我生活中没有父亲的背影。我们兄妹四人,我是最小的。母亲生下我的第二年就得病死了。为了养活全家,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山西小煤窑挖煤,为了多挣钱,节省路费,一去三年,一直没有回来过。父亲挣的钱每月都往家里寄。但是第四年小煤窑塌方,父亲同一起干活的工友十个人的宝贵生命没有了。我爷爷去山西,背回了我父亲的骨灰,我从父亲身上掏出一张照片,是我们兄妹四人的合影。可以想像父亲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我们,奶奶说,父亲在阴间会看到我们,只是我们看不到父亲了,每当看到我的同龄人拉着父亲的手或俯伏在父亲的宽阔的背上,我是多么的羡慕。朱自清无论怎样伤感他父亲的辛劳和不断衰弱,但他是幸福的人,因为他还能看到父亲的背影。然而我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背影,我享受不到生而有父亲的幸福。”

    教室里一阵沉默。这不是鲁迅说的“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那种沉默,是介于灭亡和爆发的渴望一丝希望的沉默。

    一位男同学举手,站起来却愣了一会,他把手写的本子放一边,望着天花板:“柳依依同学看不到父亲的背影,我们理解和同情她心中的苦。我虽然能看到父亲的背影,但是内心并不愉快。父亲的背影有点歪屈,同我祖父的背部一样,那不是遗传,都是长期沉重的负重引起的,我不忍看到祖父和父亲的歪屈的背影。我祖父中年在外面打过工,我父亲年轻时就外出打工。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不是也要走祖父和父亲的农民工的路,这条路上多的是付出和艰苦,少的是收入。如果我还是走父亲的艰难的打工路,可以想见走出校门后,我的背影也会慢慢的歪曲。”

    这堂课上的很沉闷,也只有在这个贫穷的山区学校的教室里能上出这样的沉闷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语文课。恐怕朱自清生前也难以预料到日后他的《背影》会在中国的豫东南的一个山区中学教室里,被一位白发老教授演绎成这个样子。而且怕是《背影》被进入教科书以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沉闷效果。

    “同学们的回答很好!”艾教授语气肯定,为的是驱赶教室中的沉闷,“父亲的背影很丰富,读不尽说不完,随着你们的长大,你们会懂得更多的父亲的背影。”

    小简也听了这堂语文课。吃过晚饭后,小简陪艾教授在学校简陋的操场散步。“艾伯伯,柳校长的语文课上的好,是大家公认的。可是你这堂语文很别致,能留在学生的记忆中。

    我很同情写《我生活中没有父亲的背影》的柳依依女孩。我小的时候也同样很羡慕别的孩子拉着父亲的手,好在我的父亲还在,一直关心我,给我父爱,尽管不是我的生身父亲。现在电视上有许多寻父寻母的,我是否是个另类?我对生身父母没有什么渴念,他们生下我就遗弃了我。现在的父母我没有觉得有一点隔。”

    “假如由柳依依自己来读她的东西,而不是我来代读,这该多好!”艾教授说。

    “我想,如果柳依依能够整形,这对她以后的生活有帮助。至于经费,我可以在网上募捐一点,不够的话,让我的父亲支持一点。”

    “小简,你能这样想到他人的困难,就很难得!”

    “不,光想也无济于事。我今天被柳依依感动了,我已经大体想好行动计划。这事你知道就算,因为假如落实不了,这会加重柳依依的痛苦。”

    “好的,你行动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要赞助一点,虽然不会多。”

    艾教授感到累了,学校显然没有招待所。附近的小镇还得几里路,镇上有没有比较卫生的旅馆?今宵酒醒何处?

    散了一会步,小简见艾教授步履沉重,便带着回到自己的宿舍。小简提了三个水瓶去打热水,一会回来说,开水炉坏了。她打来三瓶冷水,拿出“热得快”,插在热水瓶中:“要是柳校长在的话,她不允许用热得快,因为有次热水瓶爆炸伤了人。今天你不在的话,我也不会用它的。”

    “那就不用吧。”艾教授说。

    “不行,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不用热水洗脚怎么行?”小简说,可是女学生今晚用不上水了。这里的女孩原没有用水的习惯,柳校长来了,规定晚上女生要用水。她还掏钱给困难的女孩买来用水盆和洗脚盆。”

    “人的基本的生活习惯是在中小学养成的。”艾教授把脚泡在脚盆里,顿感舒适,“你的毕业论文课题完成的怎样?”

    “因为要上些课,进度就慢了,但肯定下来比在图书馆看二手资料好得多。题目是导师定的,他一个人带二十多个研究生,自己还有课题,管我们的时间就不多,在图书馆凭二手资料也能交卷。但我想不能自己糊弄自己。我的课题《关于中国现阶段乡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如果没有切身体验到留守孩子的痛苦和希望,这论文怕也就没有血色。”

    “不能自己糊弄自己,这话说得好。现在学术界做学问,官场当官的,糊弄自己的太多,这叫学风不正。另外,千万不要赶论文进度,好的论文,进展都是很缓慢的。”

    “但我现在不能不把主要把精力放在上课。贫困地区农村学校的教学资源不能同城市比,教师只能是尽量把课上好。今天最后那位男孩的发言震慑了我,假如近三亿的农民工,世世代代都子承父业,多的是付出和艰苦,少的是收入,这里就会积聚起怨怒的巨大能量,爆发起来不得了的。”

    “你思考的很深。历来中国社会的破坏动力来自农民。”艾教授见小简桌上放了一厚本《宋史演义》,“还从家里带这厚书看?”

    “哪里?有回去县里,在地摊上见这本书,就买了下来,才十元钱,我想淘了个宝。一是我父亲生在浙江萧山,作者的故乡。二是作者蔡东藩是历史学家,尤其对宋史很有研究。三是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是《南宋的中兴时代》,看一看《宋史演义》还是蛮亲切的。”

    “蔡东藩是清代末年的秀才,有学问的那种秀才。日本鬼子占领萧山后,蔡东藩不愿当亡国奴,颠沛流离大后方。是很有骨气的知识分子。《宋史演义》虽不及《三国演义》有影响,但还是一本比较好的历史小说。早期他写的一千多回的《中国历史通俗演义》和后来增订吕安世的《二十四史演义》,都有一定影响。他可说是中国最用力、著作量最多的历史演义作家。”

    “艾伯伯,你给我在上面留点墨宝吧。我这里没有毛笔,你用这炭水笔吧。”

    艾教授略一思索,写上:一代史家,千秋神笔。后世简眘,淘宝西华。然后落款:艾椿于西华山区。“前两句是学界对蔡东藩的评论,我觉得很公允。”

    “伯伯把我的名字写上,不敢!”小简高兴的说。

    “对你的名字感兴趣啊!你爸给你起这个名字‘眘’,怕许多人不知道读音。‘眘’者,慎也,父亲希望你一生谨慎,平安生活。”

    “从小学到大学,上课时,老师基本上不提问我,只是有一位大学里教德育的老师,点名时称我‘简目’。”

    “这个‘眘’,可是历史上一位有为的皇帝的名字,南宋孝宗赵眘。”

    “我爸说了,他的家乡,到现在还记得宋孝宗时代的盛世光景。把给我起名‘眘’,大概还有纪念南宋这位好皇帝的意思。中国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人治,人治始终很重要,所以人们对于好皇帝好的国家领导人,都是留在记忆深处。”

    “赵眘被认为是中兴皇帝,主要有三件事做得好。一是纠错。他上台后平反冤假错案,最大的冤案是岳飞的案子。二是反腐,一大批贪桩枉法的中上层官吏受到惩治。三是整军。南宋国力最强的时期不是岳飞在的时期,整体来说是孝宗时代,只有赵眘在考虑北伐收复失地。”

    “赵眘能够上台,同高宗赵构选择接班人有关。高宗意识到南宋的危局,选择了一位宗族中有为的年轻人赵眘,他行事却也谨慎。”

    “南宋最后的出局,也还是官吏的贪腐享受和低俗文化的泛滥。我觉得现在我们社会官吏的贪腐享受和低俗文化的泛滥也已经不是一天了。”

    毕竟是学历史的,眼光就是不一样。艾教授没有接下去议论时政,政改和风气的转变在执政党手里。他累了。

    艾教授洗完脚,小简也就接着在盆里洗。洗完后将洗脚水倒在室内几盆花草盆内。

    “艾伯伯,今晚你就在我床上将就一夜,我在柳校长床上睡。他的床上沾不得男人味,有回我的弟弟来学校,晚了回不了县城,正好柳校长在县里开会,我就让弟弟在柳校长床上睡了一宿,柳校长回来后说床上有男人味。”

    “你弟弟来看你?”

    “他是来帮学校组建电脑室,是沈园阿姨叫他来的。”

    “你弟弟能同沈园阿姨结识,是他的幸事。我估计是你给牵的线吧?”

    “我看到弟弟对电脑如醉如痴,就把他引荐给沈园阿姨。弟弟天资好,可是个性强,脾气怪怪的,在他眼里的权威老师很少。没想到他一见沈阿姨,就像孙猴子见到如来佛服服帖帖。沈园阿姨也挺喜欢我弟弟,说孺子可教。”

    “沈园阿姨在大学里是高材生,假如不是家庭变故,她可是前程远大呢。”艾教授说,“你弟弟年轻时能遇到两个不寻常的女人使他的福分。另一位女人你可知道是谁?”

    “知道,是紫蛾阿姨,但我始终没有见到她。我弟弟小时候同父亲关系就不很融洽,那时候同我父亲分开的我母亲也担心我弟弟的倔强。父亲在教育儿子方面费尽脑子,保姆换了好几个,没想到后来请到了紫蛾阿姨,弟弟一下就成了顺毛驴。弟弟同紫阿姨的情同母子的关系真是野蛮生长,可说是稳定了成熟了。而弟弟同父亲的关系总是不成熟。老爸后来就辞了紫蛾阿姨,这可恼了弟弟,他偏不离开紫阿姨。凭良心说,弟弟有今天,能成为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才生,紫蛾阿姨功不可没。”小简叹了口气,“人同人的关系,有的很容易成熟,有的就是成熟不了。”

    说了一回话,艾教授逐渐迷糊过去。老人困倦时大都迷糊,很少有清晰的梦。

    老人的尿泡萎缩,艾教授每晚必须起床两次撒尿。中夜被尿逼醒,艾教授发现枕边多了一个人,似有暗香袭人,朦胧的月光透进小窗,见是个女人,艾椿疑似在梦中。掐掐唇中,很快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爸,我好想你。”耳边是小简清晰的梦话,“妈,我出嫁后你得陪我。”

    这女孩怎么睡在自己身边,还是自己睡错了地方?艾教授晕董的想着,便慢慢的悄悄的起来,在不远处的厕所撒完尿。然后轻轻地打开帘子,从窗户里透过的月色里见柳留梅的床确是空着,便轻轻睡到女弟子的榻上,毅然决然完成换床行动。

    此时艾椿神经已经清醒,记得睡前,他同小简是隔帘夜语,在漫不经心的对话中入睡。先是小简睡了他才入睡的,他的记忆没错啊!

    艾教授知道,小简同父亲苟经理虽无血缘关系,但父女关系还是不错的,同其母亲更赛亲生,感情融洽不一定非得是血缘的。梦中的小简是在呼唤父亲还是母亲。小简是生下三天后被亲生父母遗弃的。据研究,但被弃养的人,骨子里有一种更深的恋父恋母情结。

    假如放在十年以前,有个品位高的女孩猫在自己一侧,又会怎样?难说!如今,艾教授心如止水,他悄悄在女弟子的床上再安然入睡。其实是艾椿的心换了,人的心是会不知不觉更换的。因为认知改变、自然同社会环境变换、健康变化等原因,无不影响着人心善恶的此起彼落消长的变化。

    天明起床,小简神情怪怪的,她在想,昨晚明明睡在柳校长床上,怎么醒在自己床上?她从眼角看了下艾教授,见他若无其事的捧着一本书看。艾教授却也把昨晚小简梦游的事看的平淡,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真正是“老却英雄似等闲”。

    上午艾教授接到短信,是女儿来的,告诉“叔叔从老家来,速回!”

    唯一的胞弟自他工作以后,从没有来找过他,倒是女儿前几年读研时,回过老家一趟。胞弟这次来,肯定有什么事。等小简下课时,艾教授告诉她自己得马上回去,回去时想到县医院看柳校长。

    艾教授当天到了县城,在旅社安顿下来已经八点多,很觉疲惫,因为中午在车上,没吃中饭,这时饥肠辘辘,旅社右侧有家清真麻辣面馆,这应是西华县的特色饮食,但艾教授平生怕辣,便去一家刀削面点吃了碗牛肉面,吩咐不加辣的。回到旅社已经九点,昏黄的灯照的室内一片尘黄色,室内有股酸味。也好,床上到底脏不脏,也就分辨不清。人的基因里有老祖宗旅人的本色,直到农业社会里,祖先方才基本定居。流浪觅食的生活是不讲什么卫生的,到时候累了困了,随意在哪里一躺,这就是随遇而安。其实人有时无奈的置身在局促的环境里,也只能能随遇而安。孙犁说,在抗战打游击时,同日本鬼子周旋时,在满是牛粪的棚里也能安然入睡。这有酸味的旅馆比牛棚好得多吧。

    和衣躺下前,脑子里还闪过一念,给柳留梅打个电话,但是已有四天没有通话,不知什么原因四天前就打不通她的手机。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洗漱完毕,去外面吃了一块煎饼,喝了一碗豆浆。对着旅社一面破镜,稍加整理蓬乱的头发,便出门去县人民医院,这时已经近九点。打车去了箕城路15号的县医院,进了医院大门再去住院部,在外面不大的小花园里,艾椿看到了女弟子同一个男的并肩散步。艾椿没有立即上去招呼她,而是注意到她旁边的中青年男子,似觉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男子高高的,个子魁梧,满头黑发披肩,当今艺术家的发型。渐渐,想起来了,原来是早先柳留梅的同事,美术教师白琅,他那时深深的爱上了柳留梅,曾上门拜访艾教授,请求老教授支持。后来,紫蛾在深夜路遇便衣,正是夜行客似的白琅,狭义相助,这第三次竟是在大别山区的西华县遭遇。

    白琅同柳留梅好像在讨论着什么。艾椿悄悄退了下来,温熙的阳光下柳留梅同这成熟男子走在一起的青年眏像确实很美。

    人类自古以来的感情,尤其是爱情,传世的爱情经典都是青春男女,如梁山伯同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唯一例外的是唐玄宗同杨贵妃的所谓爱情,典型的老少恋,其所以能进入经典,主要的原因是得益于白居易的生花妙笔,但其对爱情的描写已经超越了皇帝同贵妃的老少恋。而且此后的爱情经典,可以预见到的仍会是发生在青年男女之间,却不会是老少之恋,人类的感情审美是无法改变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现时代的人们,可以有很多方面的宽容、但是不会看好老少恋。因此,可以理解老少恋进入文学,决不会有很多的读者有兴趣去阅读。

    唯有真正的少男少女的真情,永远会那个时代的太阳和月亮。

    此时此刻的老艾椿,对于柳留梅同白琅之间无论是好友还是恋情,都已经没有了一点嫉妒。

    早先,艾椿得知白琅爱上柳留梅,心生一丝嫉妒,如今只有感慨,不管是怎么个情况,两人怎么会在这个勼旮拉里相聚?这不是缘又是什么?不过无论如何,白琅这小子能来医院看望昔日的同事,也是令人感动的,他甚至希望这两个依然还是年轻的人走到一起。因为实在说,自从他纠缠上柳留梅,而柳留梅真心对他,柳留梅的苦难就开始了,这种没有一点商业模式注入的真情、另情,彼此付出的代价太大太大,成本太高。尤其是年轻的一方。普天之下垂垂老者,当你真的爱上年轻的人,你应该问问上帝,上帝可能会暗示你放弃。

    艾椿在西华县遇到了上帝!上帝给他启迪——他第一次强烈的意识到放弃这份历久难弥新的感情,只将其装在心底。待到感情到了末路再放弃,就太晚了,什么也没有了。

    正在老少恋的男男女女们,能领悟到艾椿教授的人生感悟吗?还在做终身不渝的浪漫的爱情美梦?

    艾教授毫不犹豫的于当日离开了西华县,虽然两腿有些沉重,但是心还能大体平静。

    世上很多人,一边乐此不疲的追求爱,一边又往往处于无奈!

    回到家,整理行囊时,发现旅行袋底下,还有一个鼓鼓的信封,信封是大军所在大学印制的。打开信封,见里面一沓百元钞,计十张。还有小半张纸片,上面写着:

    艾教授,借了你的钱,先还一部分。我现在能挣钱了,你一定收下。

    字是叶酸妹的。艾椿面对这信封和钱,意识到这信封可能是大军两口付给叶酸妹的月工资,每月2000吧,按内地的标准,应该说不算少了。但是她的工作量还是较大的,问题是现在要找一位满意的照顾老人的家政很不容易,大军两口同叶酸梅相遇,可说彼此是幸运的。相遇的人彼此愉悦,世上不是太多。

    面对这1000元的所谓还款,艾教授百感交集。当初叶酸妹在山村怀了孩子啥都欠缺,艰难中向艾教授告急借贷,艾椿寄给他的三千元,根本上就没有要她还的意思。现在她的丈夫又在H I V中,一家就靠她挣点钱,她却不忘还款。

    这位沦落于曾尘世中的女人却是地道的正版牌子。

    想什么办法退回这1000元以及制止她后续的还款呢?

    胞弟不远千里从老家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他先是摸到了侄女米米家,家里只有乔律师的老母亲在,老人给媳妇电话,,米校长很快回家,她是见过叔父的,便把苍老的叔父安顿好房间,要他先休息。米校长立即给艾椿发短信,让父亲艾教授速回。

    艾教授同胞弟相差十岁。胞弟的命运就没有其兄艾椿好,童年正赶上五六十年代大饥饿时期,早晨起身的第一件事是端一个大钵去公共食堂打父母同他三口的全天的菜稀饭,就是说每天供应一次吃食,那玩意在饥饿时期很难维持生命最低所需,有一回那一大钵稀饭不慎在回家的路上打翻,全家就饿了一天。那时胞弟正在上小学,他成绩原本很好的,赶上了成天饥肠辘辘的时期,升学是无望了,小学毕业后,父母考虑他心灵手巧,拜师学了一门手艺,叫篾匠,将竹子削成很薄的篾片,编织出精致的竹席、箩筐、提篮等实用器具。或是去客户家里编织,或是自己编好后去市场出售。一度收入还能糊口。后来,随着塑料制品的兴起,篾匠手艺受到很大冲击,胞弟也就放弃了手艺,买了辆载客脚蹬三轮,农闲时干起了骆驼祥子的活计。在风霜雨雪中过来的人,总是不可避免的衰老得快,有回艾教授回老家,人家还以为他是老二,胞弟是老大。

    胞弟来看望兄长,主要是老家的房子可能要拆迁,祖产有老大的一份。

    原先,艾椿是不计较老家父母留下的几间旧房,打算都给胞弟,胞弟一生劳累,算是对他的一种暗中的补偿。老伴在世的时候,艾椿曾经对老伴说过,老伴也没有意见,因为没有儿子,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也不要化钱为她购房。

    问题是胞弟也没有儿子,只是一个女儿,考虑到养老,便招了个女婿在家,这女婿开始对胞弟两口还孝顺,但有个毛病,喜欢四方城,从小赌到大一点的赌,但即使是每回每盘十元二十元的输赢,弄不好半天也有好几百的进出。在赌场的人,你没有那种瞒天过海的偷换特技,谁都不是赢家。好赌的人渐渐对金钱看得很重,对金钱的来源也是千方百计,手中没有了赌资,便去偷盗甚至抢劫。所以中国社会的不稳定同全民好赌有关,执政党长期禁止麻将之类的娱乐,之所以开放,而且形成全民好赌,这倒是能一时转移人们对政治的关心,但是实际上孕育了很大的不安定因素。

    胞弟的上门女婿因为好赌,口袋里的钱只少不多,也就逐渐计较金钱,不像先前常给岳父母买这买那。胞弟见上门女婿有这恶习,致使夫妇常吵架,翁婿之间也是龃龉不断,甚至有肢体摩擦。这样在经济上胞弟不得不心生警惕。在拆迁后补赏的三套房子上有了争议,上门女婿坚持要一套半,丈人说只能一家一套,在外的老大也得有一套。女婿知道在外当教授的大伯,不会回来闹祖产分配,那第三套房一定是老丈人借口私吞。

    这样胞弟不辞劳苦,来同老大商量。

    “这老房子有你的一份,拆迁后可换三套房子,套房是一大一中一小的。”胞弟说。

    “大套是多少平米?”艾教授问。

    “大概120平米,中套小套80平米,小套60平米。”

    “按你们那里的房价,一平米的价位?”

    “最少也得四千。”

    艾教授想,即使要的话,他也只能要小套。

    “看你家的样子,也不像富贵家。知道你为大嫂治癌,花了二三十万,也不能全报吧?”胞弟是坦率的人,“老家知道你谈了个女大学生,都以为你有钱,像杨振宁不也找了个年轻的老婆?他可是个有钱的大名人,咱农村光棍老人哪能找年轻的,再说也不敢。这也是城乡差别呢。”

    艾教授苦笑了一下,他把话题一转:“要是真给我的话,我要小套。”

    “这还有什么真假?大套给女儿女婿,中套我住,小套给你,至于房子以后怎么处理是你的事,由你!”

    “我写个委托书给你,具体手续你给我办。”

    “那你得回去一趟,不回去,那个东西会捣蛋。”胞弟说。“东西”指他的女婿。

    “我考虑一下。”艾椿想了一下,“你大老远来我这里,玩几天吧。”

    “侄女婿不错,开个车带我在城里的景点转了一天。”

    “在家可打麻将?”

    “有时也打几局,家家打麻将,地没了,打工又打不动,干啥消磨时间?不像你们老了,可以看书上网旅游。”

    “一样!”艾椿说。艾椿知道,即使教师退下来,习惯在家看书的也很少,至于官吏退了下来,少数有人脉有本事的去企业当顾问,当什么五花八门的研究会长,从各企业要点会员费,也够闲来消费。至于许多退官根本就不看书不读报,时间大多耗在麻将馆等消闲地方。

    胞弟看到兄长的家里烟火气太少,是个缺少女人的家:“你一个人不是个事,去米米那里不行?”米米,是艾椿的独生女儿。

    “他们平时两个都忙着上班,再说我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真是行动不便,考虑住养老院。”

    “还是家庭养老好。我们农村的养老院,只是比养牛羊猪的强一些。”

    艾椿没有说他要住的是比较高档的养老院,但这种很人性的养老院还只在大城市有,而目前中国农村的养老院,限于经费和管理人员的缺少,生活在那里的老人也只是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口饭吃的地方而已,还谈不上幸福养老。

    “你同她好多年了吧,她也真难得。我看,既然你不能去,她不能回来,还是早点分开,人家还算年轻,成家还不是很晚。”胞弟说的“她”,是指哥恋上的的女弟子。

    这种话,要是朋友说,艾教授保不定反感。但是从农村的胞弟口中说出,他能理解这是情亲间的关注,是一位诚实的中国农民道德观和价值观的表达,

    “要能分开早分开了。”

    “我的意见,趁你还不是很老,找个老伴,你真老了病了有人能照顾。”

    艾椿想,不能这样老处在被拷问的位置。听女儿米米前几年去老家回来说,叔叔两口感情不和,是婶婶说的,婶婶怀疑叔叔外边有女人,叔叔对婶婶不生儿子很不满意,几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便问:“米米回来说,你们两口分在两个房间住,你们还不算老啊?

    “早已经分床了!”胞弟倒是很坦率,“我蹬三轮车载客那几年,我们一帮车夫中许多人闲着的时候去找女人,那都是外地农村来的女人,有的人得了性病。我没有去,觉得是伤德的事,我自己也有女儿么。有回老婆受到感染,不敢到正式医院去,到黑户诊所找郎中,说她得了梅毒,可是花了两千多元,一点没看好。老婆认定是我传染的,跟我闹个不休,不愿同我睡一个床。后来我还是带她找了人民医院,诊断结果不是梅毒,是什么靠近梅毒的那种感染,这就放心了,花了两千多元,也就治好了。黑户诊所却是害死人。”

    “既然是误解,你就搬回去啊!”

    “既然把我赶出来了,要回去也得她请啊。”

    “老夫老妻的别那么计较,听米米回来说,你还怪弟妹不生儿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胞弟拿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烟:“米米给买了这么好一条烟,在我们农村,只有乡里书记能抽这种高级烟。人的命天管定,有的人命好当官快活一生。我们怕是命不好,连个儿子都没有,传到我们这里也就成了绝户。”

    “生男生女是一样的。”艾椿劝导老弟,“有的生了几个儿子,儿子们都不养老。”

    “农村你是知道的,大都要靠儿子养老,至于儿子不孝,那是另一回事。儿女们孝不孝,也只有听天由命,有的儿子孝,儿媳不孝,有的女儿孝,女婿不孝。米米和小乔两口对你还孝顺,你还是比我有福啊,只是嫂子没福。”

    世界上任何农业大国,还都是重男轻女,这是经济基础决定的,以孝治天下,是农业文明中的要义。即使养老问题由社会解决,也还得讲子女对父母的精神养老。忠孝节义,也确实是稳定社会的基础。在中国执政者,放弃了儒家的忠孝节义,很难治国。什么外来的主义都代起不了儒教精义。

    送走了胞弟的第二天,警局来了三个警察,在学校保卫科科长陪同下,约见了艾椿,告知他的胞弟触犯了刑律,他把上门女婿打成重伤后,逃亡在外。艾教授大惊失色,首先宽慰的是,胞弟没有接触女婿乔律师,女儿同叔父也没有深入的交谈,唯有自己同胞弟共同在一个屋檐下呆了两天两夜。皇天可表,没听说胞弟家暴打伤他的女婿啊。

    艾椿想,如果打成重伤的话,胞弟不会出逃吧,抑或是两人本已有心结,女婿不能原谅,加上女婿的伯父是村里的书记,有恃无恐,趁机闹一闹。

    艾教授如实说,没听到胞弟在家闹架伤人的事。至于胞弟现在什么地方,不得而知,他说既然出来了,还想去泰山一游。

    艾教授怪自己糊涂,竟没有问胞弟的手机号,心里忐忑不安,因为这事惊动了警方,就有麻烦了。比较年长的警察的脸很冷,冷的他右鬓角的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呈紫色。他冷冷的说要请艾椿跟他们走一趟。带他去警局的含义,艾椿是明白的,这一刺激使艾椿的记忆复活,他逐渐对这位紫疤警察有了印象,他不就是多少年前夜间纠缠紫蛾的两个便衣警察中的一个?世界也真小,弄不好是冤家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