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细妹操心老娘婚事 晓蕾亲携义父骨灰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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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是辜教授的女儿打来的:“艾教授,还没睡吗?谢谢您的盛情款待!”

    “同你老爸见一次面不容易,很高兴。”艾椿坐起来,觉得像个赖熊猫躺着同女孩说话有失尊重。

    “明天艺术系的阿姨上午带我们去公园,下午我们就要离开这个美丽的城市去我的出生地。你的阅览证还在我这里,我现在想给你送过去。”

    “没事的,你放在阿姨哪里。”

    “不,还是我送去吧!”电话就挂断了,这种干脆同柳留梅是异曲同工。

    艾椿步出小院门,迎着从柔柔的桔黄色路灯下飘飘而来的女宾。

    “你爸的酒量可比我大。”进了门,艾椿教授把女客让坐在沙发上。

    “难得他有今天这样的高兴,不过喝多了点,回房间洗完澡就睡着了。”克隆柳留梅把阅览证从坤包里取出,双手递给艾椿,“还是大学图书馆资料全,往后怕还要麻烦您。”

    “只管说,你要的资料我查到后复印寄给你。”艾椿想了一下,“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爸妈都呼我细妹,叔叔也喊我细妹吧。”

    “这个小名好,全中国的‘细妹’怕数也数不清。”艾教授笑着说,他见细妹有些拘束或是某种严肃,想调剂下气氛。

    “艾叔叔,我这么晚来打扰你,就是想同你说一件事,这也是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之一。”

    “别客气,我如能办到一定帮忙的。”艾椿教授说。

    “就是我妈的事,我知道妈对您一直很倾心,当我还小的时候,妈时常牵着我的手,到哪小邮局问可有您的信。收到您的信妈会很高兴。当她知道您的妻子过世后,就同我说,她可能要同你一起生活,那时妈同我爸早已分居,婚姻形存实亡。我因为从未见过叔叔您的面,不好表态,因为我希望妈能找一个配得上她的人。不怕叔叔笑话,我这次是为妈妈的事来的,一见你的面,就知道我妈没有选错人。我希望坎坷一生的母亲在晚年有个好伴侣,过上平静的生活。”

    “细妹夸奖了,我同你妈始终是好友,有一阵你父亲也很怀疑我同你妈的友谊。”

    “爸现在已希望妈能同你在一起最好。”细妹若有所思,“我妈给好友写信,落款签名爱用w,叔叔您知道什么意思?”

    “w ?你妈名字纹的第一个字母啊!”艾椿想起纹在信的末尾的w的不拘一格的签字,就像台湾女作家应龙台的签名,真正是龙飞凤舞。

    “不,她说那是表示举起双手,说是要挣脱枷锁。我妈就是这种性格,听说妈现在同一位年轻男人在一起处得很好,这很有些让我担心。”

    艾椿沉默。

    “我爸同我妈是性格的冲突,没有办法的。艾叔,我妈是一生离不开感情的女人,但她同时也很珍惜感情。如果妈能同叔叔您生活在一起我当女儿的也就放心了。你们年龄相当,审美差异不会大。”

    “你觉得年龄差异大,会影响感情?”艾椿教授反问一句。

    “我爸同我妈由当年的倾城之恋走到今天的倾城之怨,年龄差异过大怕也有些关系。在中国,不管是么样的忘年恋,即使不内乱也让外部的风雨摧垮。”

    “细妹,恕我直言,假如你妈再走进忘年恋,你持何种态度?梁实秋晚年结缘正当盛年的明星韩菁清,十年后梁实秋作古后,梁夫人又同一位小伙子结缘,这种事外界是沸沸扬扬,还好,作为韩菁清真正的好友,还是给于了尊重和理解。”艾椿实际上在暗示纹的女儿,要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种事真要发生在我们家,我怕一时难以接受。”细妹如实相告,“坦率的说,我不看好感情上的另类。”

    艾椿想,眼前这位酷似柳留梅的女性同痴爱了自己是多年的柳留梅大不一样啊,形同神异。

    “艾叔叔,我们合个影吧!”纹的女儿从挎包里取出小巧的照相机。

    艾椿听任对方摆布,照好后,细妹叹息一声:“我妈要在这张照片上就好了”。

    艾椿教授胡思乱想,自己的柳留梅假如能在一侧就好了。

    艾椿一直把细妹送到她下榻的学校宾馆门口,细妹从坤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交给艾教授:“叔叔,这里有细妹的大名、地址,希望能保持同您的联系。”

    “好的,需要什么资料,及时告诉我。”

    “叔叔,不只是寄资料啊,还要叔叔的人生指导。”

    “不敢,到时需要你们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呢。”

    互道珍重后,艾教授独自在安静的校园漫步回家,心里却颇不宁静,亲友之间的关爱是少不了的,但是关爱的过分也会造成彼此的精神负担。细妹细妹啊,您是否对母亲的关心过细了呢?

    人生在世,对人对事的处置有个宜粗宜细的问题,细很了有时自寻烦恼。

    光阴荏苒,眼看又要到年底,岁月的脚步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可就是一个快。

    元旦刚过,老友郁文大夫的女儿小蕾突然出现在艾椿跟前,令艾椿喜出望外。

    “怎么先不来个电话?”

    “给你个惊喜。”晓 蕾说。“本想上了火车给你电话的,没想到手机给扒走了,上车时人很多,可能那时候丢的,我还把手机用线挂在脖子上呢。”

    “金项链都能给你窃走,一根线算什么啊?只要人没丢就是平安!”

    “叔叔,你还小看我!”晓蕾笑着说,“你先看爸给你的信,我要用你的电脑发个伊妹儿。”

    艾椿展示老友的信:

    椿弟:您好!时在念中。

    敬老院电告,晓蕾大爹病重, 我行动不便,只能由女儿去探视,老人是晓蕾的义父,也该去探视。那边如有事还要你多费心。

    你同小柳两人不见天日的长跑该还在进行中,屈指一算已过十分之一世纪了吧?我不了解你们的感情路线图如何走向,我也不再劝你们彼此不要拖累,也许你一旦没有了这个拖累,生活反倒没有了重心,人就是个受拖累的命吧!

    过去,我对你同小柳的这种说不明白的关系,常持批判态度,中国人讲名分,名分就是定义,现在想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一定需要严格的定义,协调就行吧!

    一年又将过去,台湾独派势力仍很嚣张,日本右翼抬头,攫取我钓鱼岛狼心不死。大陆贪官依然雨后春笋,环境污染日盛,贫富加剧,我垂死之人,也只能干着急。小家尚平安,阿妹时有电话问候。女儿的大事已定,原是中学校友,林业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对口工作,返乡务农,是有志气有品德的青年,令我心安。明年五月婚礼,到时候你务必驾临,来乡下看看我女婿同别人合资搞起的林场,还有我设计的我们身后的所谓天堂,到时候如能携手你的君之柳一起来就更好了。

    你的小伴小白狗早已当了尊贵的母亲,她一家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你就别牵挂了。

    顺颂

    平安 愚兄郁 文

    郁大夫的信给了艾椿不少安慰,老友间的情谊称得上历久弥珍。只是最后一句话,使艾椿悲从中来,由小白狗想到柳留梅,都被自己抛到了远方。

    当天艾椿便陪同晓蕾去坐落在城市远郊的敬老院,晓蕾大爹已经不能说话,见到了晓蕾泪眼里滚出了几点浑浊的泪水。敬老院长告知晓蕾,病人一个月前洗了一次澡后,上床后躺倒就再也没有穿过鞋子。这个善良的老人,妻子死后就没有一个血缘上的亲人,是郁文把他安排在敬老院里的,晓蕾就是他的亲人了。晓蕾按父亲的吩咐送大爹去了医院,当晚就在医院陪着大爹。

    第二天上午艾椿教授又去了医院,见病人还平静。晓蕾说:“艾叔,你陪我去见一个人,是你们市一个企业家,在我们那边的休养所疗养时认识我男朋友的,两人很投缘,他见我们那里山地多,就想投资林业,计划合资办林场,有几份文件要这位企业家签字。

    “他架子挺大啊,怎么不去你们那里签字?”

    “我既然来了,带来文件不一样吗?”晓雷说。

    艾教授点下头,同她母亲一样,这姑娘是能不麻烦就不麻烦人的人。

    企业家约定晓蕾在一家酒店见面。谁知那企业家不是别人,竟是货真价实的苟经理,爱开玩笑的苟经理一见艾椿就说:“教授,这天下的美女怎么都同你教授沾上边?”苟经理身体恢复得很好,能拄着拐杖行走,保姆小江还是寸步不离。小江上前同晓雷握手,大胆望着晓蕾说:“这个妹子生的就是俊。”说得晓蕾很不好意思。

    艾椿这才注意到晓蕾有了男友以后,更显倩丽,被人爱着的青春女孩才有真正意义上的美色,经得起欣赏,何况晓蕾原本是美人坯子。

    “你们那里是个好地方,我打算在那里养老。”苟经理同晓雷碰杯,热酒下肚,诗人的本色又露头了。

    “投资林业,保持水土,优化生态,美化环境,开发木材,是大好事。”艾椿教授附和。

    “我不打算单纯的种树,还想搞果木业,以前一直想在这方面投资,只是没有物色到专业人才,遇到晓蕾朋友这个林大毕业生,我就下决心了。以后还要办疗养所,那里空气好,水好,土壤里含硒的成分多,你看晓蕾的肤色多好。”苟经理这一说,还真有些道理。晓蕾的肤色白里泛红,不是城里女人总隐藏着的惨白色。无论怎样浓妆细末都掩盖不了。

    “老板,那块山地要赶紧承包,有人要打主意。”晓蕾说。

    “我原不知道你们同我的老友艾教授的关系,这下,在你们那里发展我就更放心,这文件我是签定了。”苟经理握紧右拳说。

    这时候,大包间进来一位女孩,走到苟经理面前:“老板,有人要我们来这迎客厅助兴。”苟经理点了下头。

    谁邀来的呢,苟经理轻声问艾教授,教授摇摇头。既来之则聼之吧。

    女孩招了下手,又进来两个男的,一位披着长发的中年男的手里提个手风琴。艾椿想笑,这个年头还用手风琴,土气了一点。然而节目一出手,一点也不土,阳春白雪打底,就像有的女人,外表不华丽张扬,但有高贵气在。手风琴流畅活泼中含有一点俄罗斯式的淡淡的乡愁,同这位四五十岁的琴手眼中的诗意的忧郁很协调。而女孩的声腔婉转,加上外表甜美,酒场平添一番欢乐。那首《永在天地间 》唱得好:

    踏上人生之路那一天,

    胸中拥有一个心愿。

    走过雨雪风霜,

    走过苦辣酸甜,

    心中愿望没实现。

    面对你,

    擦干流泪的双眼。

    告别你,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让心贴近大地,

    把爱先给蓝天------

    一曲唱完,多血质的小江在抹眼泪。

    苟经理扭头问艾教授:“曲谱的可以,歌词写的更葛巴。”此地讲‘葛巴’意思好得很。

    “歌词是诗人张勤咏写的,我看过他的诗,很有诗味。”

    女孩一共唱了三首歌,都能打动心。

    “这女孩的唱功不错,可同巫红年轻时比肩。”苟经理小声说。

    艾教授时不时凝视这女孩的眉眼,一抹柳叶细眉,双眼皮下的凤眼,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时风琴手放下琴,走近艾教授:“您老不是艾老师吗?”

    艾教授一愣,接过对方的大手:“您是——”他实在想不起琴手是谁?

    “艾片长,我是小鲍啊,我在皇村协助您搞四清的小鲍。”

    “奥,奥!”艾椿教授站起来,离开座椅,同风琴手拥抱在一起。二十多年不见,没想到在皇村相处了几个月的四清战线上的战友在这个场合相遇。不禁感慨: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如商。

    人生偶相遇,跌在金块上。

    真正是太偶然的遇上这位珍贵的“战友”。从他现在卖艺来看,这位当年大学音乐专业的高材生命运或是不济。艾椿敬了小鲍三杯酒,小鲍很豪爽的一饮而尽。

    这时,艾椿教授的手机响了,是医院的电话,说晓蕾大爹的病情有变化。

    “艾叔,你陪着经理和朋友,我先过去。”晓蕾慌着要离去。

    “你把我的手机带上。”艾椿把手机递给晓蕾。

    “不用,免得再让小偷光顾我的手机。”

    “把我的手机拿去,出门没手机怎行?”苟经理拿出自己的手机,取出里面的机号芯,又从口袋掏出二百元,对保姆小江说,“你快去旁边的邮局买一张机号芯。”

    “我们这地方没什么特产好送你的,就送个手机吧!”苟经理诙谐的说。

    晓蕾一看是高档手机:“经理,这份情我领了,这手机我不能收的。”

    “算我借你用的吧,年后我去你们那里规划林场,再还我行吧?”

    “晓蕾你就先用着吧!”艾椿帮忙说服晓蕾。

    晓蕾走后,苟经理要了几份清淡的菜,加上一瓶红酒。要献艺的三个人一起坐上桌子。

    小鲍站起双手握拳:“老板,恕不奉陪,还有约定的场子等着。”然后给了艾教授一张名片,“艾老师,就这两天,我一定约您。”说完三人告别。苟经理从身上掏出五百元,要小江交给女孩。被小鲍推辞。艾教授送小鲍出包厢,小鲍要走了艾教授的电话。

    回到座位,艾教授简单的说了他同这位风琴手的关系以及小鲍在农村锻炼的一场感情遭际,苟经理和小江唏嘘一番。

    小江先要了一碗面条,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就走了,要去车站接从家乡来的女儿,她放寒假后来这里过年。

    “你老兄伤了一条腿,因祸得福,找了个贤惠体贴的小江,如今你儿子也快大学毕业自立。”

    “这小子哪里听我的,说什么大学的课堂浪费了他不多宝贵的光阴,不想拿毕业证,要自己创业。”

    “那还不是你的基因作怪,你的儿子有出息。”艾教授实际上是表扬紫蛾,“那你的给一点他创业资金。”

    “这小子同他妈一样倔,不向我伸手。听说自己捣鼓软件弄到一些资金,他的软件编程可能有一套,大学编程比赛,他拿了第一。听我女儿说,小子同傅市长的儿媳很熟,沈园挺喜欢他,假如儿子真的有沈园相助,那是小子的幸运。”

    “你到处找沈园这个人才帮你没找上,儿子却捷足先登,这你不能不服。”

    “你还不知道我女儿在省城读研究生吧,已去了半年。许多事情往往同想的不一样,我是亲生的儿子不亲,不亲生的女儿更亲,不是妻子的更妻。”

    “讲缘分好!”艾椿想到柳留梅。

    “我投资林业,打算归老林泉,不想再在市场打拼,累了,人生不该这么累吧。我在那里疗养院休养几个月,看了不少古今中外贤人写的书,悟出了人的活法,这人在世上为了钱为了物质上的享受为了虚幻的名利去勾心斗角损人利己伤天害理,活到这种地步,很可悲的。眼下这人性的丧失民风的污浊,真让人担心。”

    “你要相信中国传统文化的自救,相信乱中求治。”艾椿说。

    “不说这些。”苟经理看一瓶红酒快到底,“我一直在打听傅市长儿媳的下落,听说傅市长的见义勇为的奖金还放在那里没人领,只有他儿媳能领来。”

    “可是,她是不会领的!”艾椿叹息一声。

    “傅副市长遇难后,我就想聘沈园来我公司任副总,她可是个人才,可人不见了,该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吧,我所知道的她的友人处,我都询问过。大家都在找她,太遗憾了,没有了好人老傅,沈园也消失了。”

    饭后不久,保姆小江开车来接苟经理,说家里有朋友来了。

    这时,包厢门推开:“艾老师,我有事来晚了。”

    艾教授握住来人的大手,一看是毋经理。

    “您同苟老总来时,我在楼上看到了,正在开会。苟总,艾教授是我的老师。”毋经理又同苟经理握手。

    “破费你了,毋老板。”

    艾教授方知道助兴的唱班是毋经理要的。

    “这个唱班有特色,琴拉得好,女孩唱的也好。是省城来的吧。我是给我老师赏心悦目的。”

    苟经理的文化修养高,一听‘赏心悦目’用在这里很不通,但很搞笑,便笑说:“难得你这样尊师爱生。”

    苟经理同毋老板是商界熟人。毋老板说:“你这不通,‘尊师’可以,何来‘爱生’?”

    “你别忘了,我们那次跟傅副市长外出考察,晚上斗地主,是你叫我怎么偷牌的。我是你学生。”

    说笑一会,毋经理离开了。两人又闲话一阵毋老板很会做生意,盘下几个酒店,本市酒店行业快成老大了。

    小江把苟经理扶上车,顺便先将艾教授送回。

    艾椿教授回到家,很累了,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床头的电话铃声唤醒了艾椿,是晓蕾的电话,告诉说大爹走了,艾椿一看时间已经是黄昏八点半,他立即出门,打的赶到医院,晓蕾的眼已经哭得红肿。

    老人走得很安详。他以一封信的方式留下遗嘱:

    郁文老友:我该同老伴赴约去了!很感谢你们父女给我余生的温暖,如有来生,欠你的款项欠你的情只有来生再一并归还了。留下的破房子和一些破烂都由你处理,少量的藏书给晓蕾,她是爱书的人。骨灰盒不用再买,同老伴的归在一起,生时我同她相濡以沫,彼此温暖,到了那个世界也一样。在那里,我们保佑你们父女平安!

    字写得很公正,但笔画似在抖动,他中风以后,右手不太好使换。名字三个字写的大大的,还按了手印,以示慎重。

    敬老院的院长同艾椿共同处理了逝者的后事,晓蕾大妈的骨灰盒一直由丈夫保管在箱子里,随身带着。按照遗嘱把夫妻的骨灰放在一起。

    因为年关在即,晓蕾急着要赶回,遇到的问题是火车票难卖,车站里已没有了熟人,艾椿教授的忘年交“老匪”已经离开火车站调度室,去做边贸生意了。苟经理知道这一情况后,立即决定用他的车送晓蕾,约十五个小时即可到达。

    天微明小车就来了,是辆豪车劳斯莱斯列车型,新车,除一位男驾驶员外,苟经理的家政小江也在车上,她全程陪同晓雷返家。晓蕾带了她大爹的两箱书,怀抱着她义父和大妈的骨灰盒上了车,安葬在老友郁文准备好的墓地内。目送小车消失在冷峻的晨曦里,艾椿教授还愣愣的站在原地,他想自己百年后,如让柳留梅怀抱自己的骨灰盒,决不是一桩诗意的事。人的最后的归宿,最好是整个儿深深的埋在养活人类的土地中,不要燃烧,不要骨灰盒,节省木料和能源,净化空气。

    艾教授待晓蕾走后,电话打到苟经理:“老板,太谢谢你了,派了小江陪同,你什么时候买了豪车劳斯莱斯新车?”

    “考虑晓蕾是女孩,有女人陪好些,再说路程长,一个驾驶员太累,小江的驾驶水平很好的。新车是我一位商界朋友的,比我那辆二手奔驰性能好,路上更安全。”

    “这我就不懂,普通车路上就不安全?”

    苟经理说:“从汽车保险角度说,豪车上路是比较安全的,越是高级豪车,保险费越高,劳斯莱斯列型车,在美国年平均保费接近三千美元,我国也不会少,这种车别人都怕伤它,离它远点好,这叫豪车伤不起。”

    “我这个穷傻逼明白了,真是让你费心了。”艾教授叹息一声,“中国的人命价可远不如豪车价,谁想伤你就伤你,报废了也不过二三十万。”

    晓蕾走后第二天下午,小鲍的电话来了,约定晚上在《春花秋月》酒店“春花厅”见面。

    艾教授按时到达,见《春花秋月》是个小酒店,但很干净,按照苟经理的观念,艾教授先去看了下厨房,比较整齐卫生。进了春花厅,见小鲍已经在等候。小鲍已不是当年的小鲍,穿一身合体的西服,肩宽宽的,新理的发,很精神的帅气的中年男人。

    小鲍也不推辞,点了几个菜,看来今晚只是双人饮。

    小鲍在两个杯子倒上红酒,边喝边谈。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艾老师。”小鲍感慨。他大体上叙说了自己的遭遇。

    小鲍是文革前大学生在农村四清工作队中锻炼的一员,因为同女民兵班长牛玉有点感情小瓜葛,行将结束前被“送回”学校的,送她回校的是公社四清工作组办公室主任傅钧山和小鲍所在四清片的片长艾椿一起护送回校的。在傅钧山艾椿的坚持下,小鲍没有受处分。

    小鲍大学毕业后,又回过一次四清地点皇村,很希望能见到牛玉,他觉得对不起这位农村女孩,如果牛玉没有结婚,他想把她带走,他直接找到牛玉父母,说明来意。当他得知牛玉已经有了孩子,生活比较困难,小鲍留下了500元,无奈和遗憾的回城。小鲍虽然业务很棒,但可能因为四清时的小波折,没能留校,去了省城文工团。之后是结婚、生子、儿子夭折、离婚。感情生活很不如意,三十九岁离婚后没有认真考虑再结婚。

    五年前文工团招聘学员,有个姓马的女孩来投考,原是地方唱地方戏的,只有初中毕业,但因为唱腔甜美,外形也好,领导留了下来,领导让小鲍给招来的几位男女学员上些专业课,后来小马的母亲来看女儿,见到鲍老师,两人都愣住了,原来小马的母亲正是牛玉。牛玉虽然已不再是年轻时美丽的女民兵班长,中年女人的沧桑她更甚,但并不枯萎,有许多农村中年女性所没有的对生活挑战的韵味。

    牛玉言说了出嫁后的种种心酸。丈夫太老实,没有一点文化。只有一身的力气。去北京郊区干挖冬藕的苦活,这种活一般年轻人不愿干,中老年干不了,天太冷,活太重太累。在零下十度甚至二十度的水中挖藕,从早到外,挖出千把斤冬藕,其苦状可想而知。因为工资比较高,牛玉丈夫一连给人家挖了五六年的冬藕。风寒入骨,三十五岁得了严重风湿,人瘫痪了。从此,家里的重担压在牛玉一人身上。那是个深山区,条件不好,没有了收入,仅有的一个女儿,上到初中,见家里太困难,瞒着母亲去考地方戏班,因为她从小爱唱爱跳,声音又好。很快女儿成了台柱子。

    “牛玉真的很苦。也许是家庭贫困,女儿小马平时穿着很朴素,不多的收入几乎全寄给家里给父亲治病。牛玉是因为我,被父亲惩罚般的嫁到了深山。”

    “你也不要过于内疚。像牛玉这样的生活状态千千万。”两人喝了一瓶红酒。小鲍还要再开一瓶,艾教授挡住了。

    “喝,酒对知己!”小鲍有了醉意,“这每年我是雷打不动把我收入的一半支援牛玉,她的房子也破了,丈夫的药费开支不少,风湿症其实很难治得好。牛玉说,死马当活马医,有个有口气的男人在,心里踏实。牛玉是个好女人,好女人你不挺她挺谁?”喝下一杯酒。

    艾椿夺过了小鲍的酒杯。

    “艾老师,我们那里体制改革,基本工资很少,就看你会不会挣钱。我带了一批人,就四处演出,收入还算可以。凭我的能力,我不怕没钱花。现在我的苦恼是怎么处置小马?她就是不愿处男朋友。去年牛玉来了,在我那里住了几天。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母女弄了一桌菜,我们一共喝了一斤半白酒。牛玉的酒量可以,但可能还是醉了。她说:‘这辈子遇上姓鲍的,值了,我亏了你。你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儿子,我把女儿给你,你不要也得要。”小鲍右手抓着紊乱的花白头发。

    艾椿明白了在小鲍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比他大二十多岁啊,我对不起她妈,不能再对不住她女儿。”

    看来小鲍的观念成问题,人身上的问题,没有一个不是涉及观念问题。

    这时,春花厅的门开了,进来一位红衣女孩,艾椿一看是今天演唱《永在天地间 》的女孩。她先向艾教授问好,然后坐下:“艾教授,鲍老师的酒量不大。我敬您一杯。”然后向服务员要来三碗面条。小鲍只吃了半碗。

    服务员来结账时,艾教授坚持付钱,但小马不愿意,一定不让艾教授买单。出门后,三人打了辆的士,见小鲍有点摇晃,小马扶着他进了车内,很利索。先送艾教授到大学门口。小马和她的鲍老师下车同艾教授握别。

    “艾老师,我们明天离开这个城市,欢迎您去我们那里。”小鲍说,然后拉着女弟子的手进了的士。

    艾椿望着师徒俩的的士消失在夜空。他在想,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可是理想的差距!

    艾教授遥望星空,祈祷开放的真诚的现代的自由的爱情观念,永在天地间。

    又一个旧历年降临,柳留梅随着一年一度汛期黄河般浩浩荡荡的民工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转眼又恋恋不舍的回到可恶的高考指挥棒下的中学讲台上。新年中两人的的主要话题是买房,柳留梅说不能让老头一个人守着,艾椿说房价居高不下,还在创新高,这种房奴当不得,房奴是现代文明下的奴隶。

    柳留梅离家前艾椿给柳留梅洗头的时候,发现她原是一头乌黑的头发中,也藏有几根生命力正旺盛的白发。

    苟经理来电话,告诉艾椿他要去规划他的林场,邀请他一起去会老友。艾椿说不能去,女儿的孩子要冲刺高考,当外公的要不断指点孩子的作文,其实他还有件要事,是给柳留梅赶紧拼凑一篇论文,她正在冲刺高级教师,还缺篇说得过去的论文。这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评职称要论文,有多少人是自己用心思码的?他们哪有精力和时间?

    “有件事要拜托教授仁兄。我那女儿考上研究生后,怕要谈个人的事了,因为她要学有所成,也因为她有点残疾,整个四年大学时间里她是拒绝爱情,可你不能一辈子拒绝啊!”苟经理说。

    “你女儿不就是腿有些不方便?可她的长相她的聪慧是一般女孩比不上的,你别为她瞎担心。”艾椿教授说。

    “怎么能不操心呢?我女儿是弃儿,不知生身父母,幸遇我老伴,不幸又得小儿麻痹症,靠着她的奋斗成了研究生,总希望她一生平安幸福。所以我特别的关心她的另一半。”

    “你是要我给她物色男友吗?我的意见是儿女的情事父母不要过于关注。我老伴在世的时候,给女儿物色好几个男友,都没有成,最后还不是女儿自己找的?不是挺好吗?我的一位朋友的女孩,在大学自己谈好一个,是艺术系的,老妈说,不行,搞艺术的心不稳定。后来政治系分来一位大学刚毕业的男生,被我朋友的妻子看上了,可男方已有女友,只是在另一个城市就业,距离使两人留下了缝隙,后经朋友的妻子一番运作,硬把那位政治系青年教师弄成女婿,听说婚后可能不是很协调。后来朋友的女婿不到四十岁得了胃癌走了,这癌症同婚姻的不和谐怕是有些关系吧!”

    “好了,你别讲那么多。这种生拉硬扯的事我不会干的。我女儿正在交朋友,是男方一再主动的,我女儿说,自己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以后干家务受影响,男方说他不在乎,家务由他来干。女儿说,以后成家后母亲得跟我一起生活,男方说不成问题。我女儿还没有答应,对感情这档子事他比较冷静。”

    “恋爱期间的信誓旦旦的话语可信度太低,要看人品。”艾椿教授说。

    “我就是为男方的人品找你的,我的未来的可能女婿,正是贵校毕业的学生。你一定要同我实话实说。”苟经理语调中少有的严肃。

    “我校的毕业生多如牛毛,是那根毛呢?”

    “你的高足,贵校新闻系的毕业生,大名叫杨兵。”苟经理一字一句的说。

    艾椿一愣:“谈不上高足,师生关系吧!”因为栀子的原因,原本很好的师生关系无奈渐趋冷却,虽然艾椿知道杨兵对栀子的伤害不是太严重,他同栀子的分手不涉及道德,但栀子的痛苦使得艾椿不能平和的面对杨兵,乃至他没有当面转交栀子退回的金项链等定情物,而是由市报总编去省城开会时代为转交的,只是写了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字条:

    杨兵:金项链金戒子各一件,拜托胡总编面交你。

    字条中栀子的名字都没有提及。

    “杨兵是我的学生,成绩不错。”

    “杨兵此人如何?”苟经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