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花落水流人分两处 阴差阳错缘眠一室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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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裳大夫曾经心许过傅钧山副市长?

    艾椿为之一惊。傅副市长的儿子儿媳出事后,老伴承受不起,心肌梗塞不治。形单影只的傅副市长不乏有追求者或牵红线的人,但过去艾椿从没听说衣裳大夫也参与其中,可能有人为两个人牵过线,衣大夫没意见,傅副市长却没有接受,无意中伤了一个女人的尊严。

    “老艾,我并非是看好他的副市长地位,而是觉得他的人品好。我同他并不陌生,我来这个城市,是老傅要来的,他那时还是市卫生局的一位处长,我来后不久参加过一次下乡医疗队,老傅发也跟我们下去了三个月,他同我们相处很随意。以后不久,他被提位副局长,没有一点领导架子。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好兄长,什么是好丈夫,首先他是个好兄长。这个男人最可贵的品质是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没有这种情怀的人当不好官,也一定不是好丈夫。爱情这东西难以捉摸,有无同情心是能够看得到的,老傅是有浓浓同情心的人。还有呢,觉得他挺可怜的,短时间内儿子老婆都没了,儿媳又蹲大牢,我就想去照顾这个不幸的好人。那时我根本没有考虑他比我年长二十岁。”衣大夫抹了下眼角,“记得在医疗队期间,我是最年轻的,上海人么,比较注意个人形象,队里领导看不惯,批评我没有同农民打成一片。这时候,老傅总护着我。他走离开医疗队不久,卫生局把我调回市里,参加一个业务上的轮训班,我明白,这是老傅在暗暗运作,他是担心我同医疗队长关系处不好。他是一位照顾别人不露声色的好人。我知道老傅不烦我,假如我能在他身边,他可能不会这么早得这种病。”

    “那时,那可能是他还没有走出丧妻之疼。”

    “对他来说,不是这回事。”衣大夫叹息一声,“我这叫啥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哎,落花流水,人分两处,从古到今的诗中,少不了这样的无奈。

    艾椿想,就衣大夫的妇德、职业、相貌而言,她确实是傅副市长后续夫人的恰当人选,是何原因遭到傅副市长的婉拒?还是他风情不解,无人会,登临意?个中原因现在已永远无法从另一个当事人那里得到求证,但艾椿心里明白,多半是傅副市长心里有苦难的儿媳存在,这个存在倒并非如同柳梅存在于自己心里的那种存在,但也一定是重要的存在,假如当时衣大夫走进了傅副市长的生活,肯定地说今天的沈园就不能同他的老公公如影随形。

    心,有时能宽如大海,有时则很窄很窄,不能同时珍藏两个异性知己。

    “教授,我这一生咋说?当初死死活活要娶我的男人到另一个女人裆里去了,我心仪的那个男人却痴痴的守着个出牢人。而从我身体里蹦出的男人——我的儿子,却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衣大夫世借酒说事,一吐横据胸中块垒。而尤其是她儿子的同性恋可能使她很受伤。

    按说,这男人爱上男人,历史久矣,中国古典十大情缘小说,里面就有大量的男人爱男人的细致描写,所谓“龙阳所好”,其生动的细节举世无双,但是正而八经的结婚则是现代产品,从“龙阳所好”到“男男婚配”是划时代的。

    艾椿教授想安慰她几句,尼采说“爱命运”,但这也是无奈之说。

    “可你别以为我在抱怨命苦,我从来不抱怨命苦,什么是苦命?就像打麻将,你抓在手里的一幅下等牌,不要也不行,但我还是要尽可能把这牌打好,打下等牌也有打下等牌的了乐趣啊,教授,你说呢?”

    艾椿肃然起敬,眼前这位女人面对苦涩命运的挑战毫不手软,真是人中杰。

    衣大夫拿过已经空了的酒瓶往自己酒杯里倒酒,也往艾椿的杯里倒:“喝够!好友之间,饮酒是饮心。”

    艾椿一看客人真的有些醉意了,这时正好女婿上门,女婿提了一个洋铁皮小水桶:“爸,这是我才钓来的几条活鱼。”艾椿爱吃鱼。

    “来的好,你做碗鱼汤,加些醋。”艾教授将女婿介绍给衣大夫。

    当律师的人一般很利索,很快两碗鲜鱼汤上了桌,醋鱼汤有解酒功效。

    “你去给我要辆出租车。”艾教授又吩咐女婿。

    临上出租车,女婿问:“爸,苟经理前妻简阿姨要我问你,听说苟经理出事了,让人暗算,不知伤得怎么样。”

    “那我还不知道。你去了解一下,苟经理现在在哪里?我把衣大夫送回家后,我们电话联系。你把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再走,别等我了。”说完就忙关上车门。

    “爸,你等等,你没带帽子。”说完,女婿小跑进屋取预岳父的鸭舌帽,外出戴鸭舌帽是艾教授多年的习惯。艾教授感慨,这女婿真贴心啊。

    艾教授的女婿望着消失在转弯处的出租车,心想,老头子的中年女友一个个都很有档次,可老岳父还是苦苦的恋着曾经在一起又拨拉到远方的那个年轻女弟子。

    他一边哼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局,把碗筷洗净后,看到煤气灶台上油迹斑斑,要下手清洗没半天不行。他这岳父大人满可以找一位本市的年龄相当的老伴,调理好他的生活起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杂乱无章。他本来要把岳父接过去住,但岳丈不愿意,女儿还生气地说“那我们不问你啦!”女婿看到厨房脚底下的白瓷砖地面已经变灰,又拿起拖把,认真地擦洗着,擦完地,天已经落黑,正要离开,室内的座机铃声乍起,老头的耳朵有些背,竟并排放了两台座机,满房间跳跃着铃音。

    “喂,请讲,啊,是——是柳老师,您好!是啊,我钓了几条鱼,送给爸嚐鲜的,顺便问下爸,什么时候给蛋蛋辅导作文。”

    “你对他说,吃鱼慢一些,别卡着。你爸不在吗?”

    “他刚出去送一位朋友。”

    “朋友是谁?还要他送?”柳留梅问。

    “是一位医生。”女婿头上有些冒汗。

    “你爸有病?”柳留梅急了。

    “没有,是朋友吧。”

    “男的还是女的?”柳留梅紧盯一句。

    “啊——是个男的,比爸还老,不,爸比他年轻得多多!喝了点酒吧,有些醉意,爸就送他走了。”

    “奥——你走时把煤气关好啊!”柳留梅收了线。

    放下电话,女婿额上已经是一层微汗。

    他对年轻的准岳母大人撒了个弥天大谎,没敢说岳父送的是位很有风度的中年女人。如果实话实说,老头可能有些小麻烦。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回味着电话里女性的优美的生气勃勃的带有磁性的声音,老头子每天能听到这磁性声音,也是一种酸酸的幸福吧,他老人家能感到幸福就行!至于锅台上油泥厚些,地上脏些,都算不了什么,这些同幸福无关。女婿也不觉得撒谎有什么不好,只要远方年轻的准岳母心安就好。

    衣大夫看似喝高了,要不艾椿教授还真不太会这么心安理得的走进衣大夫的家,他扶着她从窄窄的的楼梯上了二楼的家,立即引来了几个老妪的眼球,啊!天底下的老妪有一样的特爱关心男女关系的品性。

    衣大夫家是格局不大的三室一厅的住房,属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普通又单调的楼房,单调的不能再单调。

    艾教授让身体软绵绵的衣大夫在她卧室里的沙发上靠着,可她顺势躺下了。艾教授给她搭上一条薄毯。他则在旁边的一张藤椅上坐下,才感到有些累 。此时暮色已悄悄的围拢,暮色使房间有些虚幻,他没有开灯。黄昏来时,艾椿往往心里特孤单,是一种故交天涯骨肉分离的失落感。艾教授听着这房子女主人的均匀的呼吸声,他一时忽生出一种归家的踏实。

    艾椿教授几次想离开回去,但心有牵挂,孤零零的让一个喝醉酒的女人躺着,且是难得的朋友,岂不是很不仗义!他想打开灯,可一时不知开关在哪?正在这时,有人按响门铃,艾椿起身打开门,借着走廊里昏昏的路灯,见门口站着一位身材匀称高挑的女人,不是女孩,也肯定不是来时遇到的讨厌的老妪。

    “请问衣大姐在吗?”很清脆的悦耳的声音。

    “在的。”艾教授点了点头。那女人不待邀请,便进了门,在一边的墙上摸索了一会,房间顿时大亮,艾教授为之一惊,眼前的来者竟是一位超尘拔俗的步入中年的美女,气质照眼,似曾相识燕归来,艾椿教授在努力回忆在哪里见过她。大凡美女,虽第一次见,也不会有陌生感。

    “请问贵姓?”女客人竟反客为主,她大大方方的走进小客厅。

    “不敢,姓艾,草叉艾,请问您?”

    “您是大学的艾教授吧!久闻大名。我是市文工团的巫红,我多年前听过您的一次关于美学的讲座。”

    艾椿教授想不到衣大夫要把这位美人坯子介绍给他,在烛光似的节能灯光下,一点也看不出眼前的巫红有什么异样,但愿她的什么精神病已成过去,不再复发。或者有的人就是遇到挫折时,精神有种恍惚,这原本不是什么病。社会总习惯把有的人身上异于别人的东西视为不正常。

    例如有的孩子,就是不合群,不好同人交流,这本很正常,不是什么滚他妈的自闭症。父母应该很理直气壮的说:“这是我的孩子的特性。”不必四处求医,弄的大人孩子累个不死。

    艾椿教授告诉巫红,衣大夫有事去大学,在我家吃了一顿便饭,因为不胜酒力,怕是已经睡着了。

    “小巫啊,你来得真好,麻烦你今晚照应一下,我得赶回家。”艾椿说。

    “再坐会!等会我把衣大姐叫醒。”巫红找出两个杯子,又从矮柜里取出茶叶盒,泡了两杯淡淡的茶,一杯放在艾椿面前。看来她对这个家和熟悉。

    “让她睡吧,看她挺累的。”艾教授轻声说。

    艾椿和巫红在淡淡的橙色的节能灯下,相向坐着,静静的,谁也没有说什么,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动的声音。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并不觉得需要语言来配合。

    好一会,座机铃声骤然响起,衣大夫被吵醒了:“喂,什么?好,我一刻钟赶到。”原来来了个难产孕妇,人近乎昏迷,医院院长来电话催衣大夫速去产房。

    “小巫啊,你来得真是时候,请你陪着艾教授,我不回来你们一定别走!”衣大夫边说边整理头发。

    秦根忙着把跟前的一杯茶递给衣裳,她一气喝了大半杯。巫红又绞了个热毛巾递给她的衣大姐。

    艾椿想帮忙也不知从何下手,只是说些没用的话“行吗?非你去不可吗?都怪我劝了你两杯酒。”

    “是的怪你,舍不得让人喝似的,两人才喝一瓶,你知道我是越喝越清醒。等我回来,弄晚饭吃,再喝一瓶。”衣裳笑着对巫红说,“我的客人暂时委托你保管了。”她打开电视,对艾椿说,“你们到我房间看电视吧,正在重播旧版《红楼梦》。”

    “艾教授,您去看电视,我有事要同衣姐说。”巫红笑着扶着衣裳下楼。

    这时,艾椿教授才有时间打量这所房子。虽是小三间的格局,家具摆饰一点不时尚,但十分洁净,几乎是一尘不染,看来整洁和井然有序是一贯的,不是为了客人整理出的。尤其是那张床,平平整整,枕巾清清爽爽,一点也不像自己的枕巾抹布似的。白色的床帐上方横挂着淡红色的帷幔,细细的一串流苏。桌上摆了个看葫芦,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艾椿感觉这里有贵族气,虽然这里陈设并不值钱。

    电视画面里正是贾宝玉进了秦可卿卧房内,房内陈设很吸引宝玉眼球。曹雪芹写秦可卿房内陈设非凡,全是贵重的古董,读者也就相信了,刘心武加以解密,认为描述秦可卿房间的珍品,暗示她来自皇室,这是哪对哪啊!

    曹雪芹用了超一流的浪漫主义的手法,写了意淫大家贾宝玉对秦可卿的绝好感觉,觉得她卧室内的东西什么都好,诚如艾椿觉得衣裳卧房里的小摆设也很有品位。感觉好了,稻草也有金条样。

    艾椿教授见过一些离异的女人,房间里大多杂乱无章,艾椿很佩服这里女主人的整洁有序,这个女人有不一般的心理强度。

    衣大夫没有想到艾椿教授这样的贵客会到她的房间来,她自然不会刻意收拾,就像现在真要下去视察的领导,突然到下边巡视看个真相。

    女人,邋遢的不行,洁净很的怕也不行,泥土做成的男人不适宜在过于整洁的环境中生活。大凡太讲卫生的女人,影响感情的交流。不邋遢也无洁癖的女人好,中庸吧!生活中更多的需要中庸。

    艾椿教授坐在女主人刚才睡的沙发上,还能感到她的淡淡的体温。他有意无意的望着电视屏幕,等着巫红。可是一等再等,不见巫红回来,黑夜把艾椿一个人凉在这陌生又温暖的空间里。

    艾教授调了个台,正在介绍好莱坞的影星伊丽莎白-泰勒。这个大影星是著名的“美神”,被誉为“二十世纪最佳女影星”,1965年主演《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使她的演艺登峰造极。泰勒的形象使艾椿一下想起了衣裳,都是身材匀称,凹凸有度,瓜子脸形,还有略带一点忧郁的眼神。可是,私生活上大相径庭。

    泰勒一生经历了八次婚变,被骂为“大**”,而到目前为止,衣裳才一次婚变,自然也沾不上“大**”的美名。艾椿弄不懂这位姣好的女大夫为什么离异后近二十年孤身?要不是酒后真言,艾椿还不知道她曾有意过傅副市长,可除了傅某人,这世界就难道没有别的男人可供选择?

    婚变八次似乎多了些,但选择一两次还不会被誉为“**”吧?可在中国也很难说。艾椿也不明白,这**二字,怎么成了女人的专利?女人一生因为一个负心男人而不再积极地再寻觅一个好男人可不是于时俱进哪!女人一生因一个负心男人而过分积极的不断找男人,同样不是于时俱进。与时俱进的含义里有适可而止。

    时钟已指向九点,巫红还是没回来,衣大夫叮嘱她相陪的么。艾椿教授有些着急,因为每晚九时半,柳留梅从教师或办公室回到宿舍,就会给艾椿例行的晚间电话,听到老头子平静的有些沙哑的公鸭似的声音,她才会放心躺下。

    衣大夫也该回来了,手术不能做这么长。艾椿轻轻的度步出门,扶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向远处张望着,除小小的昏黄的路灯光外,是浓重的黑暗。进门时,艾椿偶然发现,来时衣大夫开门的一串钥匙还在锁孔里,艾椿独自会意地笑了出来,因为他想到柳梅有一次说过,她有几次忘了把钥匙拔出来,他诡秘的对柳留笑着说,“能从仿生角度发明一种能被锁孔挤出来的钥匙就好了!”柳留梅好一会才明白老头子说的什么,笑着牙一咬“看以后锁孔不把你锁定死!”

    艾椿把钥匙拔了出来,这串钥匙难住了他,看来他只能守株待兔了。他想了想,只好给柳留梅发个短信“韩瀚主席有病住院,今晚在病房陪他。”信发出后很内疚,一是好友韩主席似乎是永远健康,只是那方面能力似乎有些滑落,早晨醒来不太翘,正常的应该在一泡尿尿完方才不翘。可老年人有关能力的衰退是健康现象,亢进才是病态。痴呆症之前往往伴随着亢进。

    谎称让老友住医院是对老友的不敬。二是不该给柳留梅撒谎,这么多年,他只对柳留梅撒过一次谎,他谎称自己一不小心在娱乐场所被警察请进了看守所,意在让柳梅离开他,他不想再拖累她。

    艾椿教授见卧室有一架精致的小书架,他浏览了书架上的书,除医学书籍外,还有一些品位不低的文学作品,有一本平躺在书架上的陈旧日记本,引起了艾椿的注意,翻了翻,原来是衣裳大学毕业时的同学留言录,头两页空着,似有所待,艾椿手痒痒的,从桌上的笔筒里拿起一支铅笔,略一思索,在日记本上留下了一行字。

    离开留言簿,感到无所事事,艾椿只好在衣大夫房间的沙发上看电视,沙发床软软的,靠背同坐垫有120度,不像自己家的90度,只能正襟危坐。那90度,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90度的沙发是时代的特征。柳留梅在家的时候曾要求换个120度的。

    艾椿教授舒适的斜靠在客家的120度沙发上,一会电视上的画面渐渐紊乱,他不由自主地180度的歪倒在沙发上,近乎一天的兴奋,渐渐转化成不可逆转的疲惫,他真的很累很困了。

    深夜,衣裳大夫终于疲惫的回到了家,看到这位友人在沙发上熟睡,仿佛有家的感觉,一时顿感轻松。她发现梳妆台上的同学留言簿被翻开,见是十个流利的行书,是读书人的笔意:

    几度见人人总好,

    及识标格过于人。

    衣裳大夫笑了笑,合上了本子。她转身欣赏了一会艾椿的睡态,轻轻给他盖上一条线毯,她自己也就宽衣解带上了床。

    艾椿教授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的九点,能睡这么长时间很难得。**的卫士说,领袖睡了个好觉心情就特好,谁不是这样?岂止是领袖!人都是这样,动物也是这样。

    好心情的艾椿很快发现卧榻之侧有特殊情况,衣裳大夫正发出细而均匀的呼吸声,她正睡得很甜,是侧身而卧,一条薄薄的被子如山势起伏,女人的侧卧的映像是令人记忆深刻的。 艾椿不知她昨晚抢救产妇何时归来,他感到自己没等她回来,自己竟睡了过去,而且睡在她的卧室里,孤男寡女共一卧室是否是不够恰当?艾椿轻轻掀开身上的线毯,这毯子显然是衣裳给盖上的,艾椿有些感动。

    艾椿教授坐了起来心里捉摸者,自己开门走吧,不合适,继续留下呆在沙发上也不合适。正在两难时,衣裳醒了,第一句话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啊!”

    “你回来为什么不叫醒我?”艾椿问。

    “那不是太残酷?记得儿子小时候上学,早晨最残酷的是把儿子弄醒。”衣裳打了得哈欠,“再说,叫醒了你,深更半夜的,让你留下还是让你走?”

    “产妇安全吧?”

    “晚送来半小时,大人孩子都怕有保不住。为了省钱,在家里让婆婆接生,偏又碰上难产。”

    “你是功德无量啊!”艾椿由衷的说。

    “像邓小平评价**功过,三七开。我以为如论功或好坏过,大多数的人是三七开,正常的人性是主要的。我这辈子到现在接生四千四百二十二,可经我手断送了的没见天日的生命已有三千一百零八。上苍不惩罚我也就谢天谢地。”

    艾椿心里一激灵,要说罪过,自己才是真正的有罪,制造了生命,又让生命终止。艾椿不想深入这个沉重的话题,随意问道:“你每天睁开眼后,看到或想到的什么事让你高兴?”

    “我醒来后,能看到一个让我顺眼的男人最高兴。”衣裳直言道。

    艾椿让这句话给噎住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结婚以后的若干年,醒来看到丈夫在身边,那是比冬日的太阳还温暖。离异后,醒来见到儿子最高兴。儿子大了,不在一个房间了,醒来后常有迷茫,就赶快起来上班,看到产房里的婴儿心情一下就好了。这辈子同婴儿打交道也是福分。在殡仪馆实习的殡葬专业的大学生,老师安排来我这里看看新生婴儿,是有道理的。”

    衣裳大夫翻了个身:“不过今天早晨醒来看到你平平安安的也很高兴。教授,请你背过身去,我要起身,我这个人睡觉基本是动物样的睡,而且已经习惯一个人睡,没有干扰,睡的恣意,这人的睡眠啊,是很自私的一桩事。”

    “动物般的裸睡,这有利健康。自私,许多方面是人权范围。”

    “那不过是习惯罢了!心情不好,剥了皮睡也不会健康。昨夜心情特好,救了母子两条命,老友又在我陋室安睡。”

    “我的老友郁文在劳改农场改造时候,夜间不允许劳改犯穿内衣内裤睡,谁要是穿内衣内裤,谁就是资产阶级没有改造好。”艾教授有意转移话题,“你这蚊帐的帷幔流苏挺好,看着舒服!”

    “我自小习惯有蚊帐的床,在蚊帐里睡得踏实。”

    艾椿教授想,如果不是柳留梅,眼前的蚊帐会不会也属于他?

    一夕春风绛帐,千里莺歌燕舞。

    “你这‘衣’姓可是稀有物种。”艾椿没话找话说。

    “谁说的呢,蒋介石的座机长就姓‘衣’,叫衣复恩。我们家谱上有他。蒋介石最信任他,抗战期间蒋总统外出视察,被日本军机紧追不舍,正是本家衣复恩的沉着和高超技术,甩掉了日机。”

    “这也算是你们‘衣’姓对抗日的贡献。”艾椿说,“这衣啊,是要穿在人身上的,大夫啊,你还是得有个伴哪。”

    “我的伴一个一个丢失,先是丈夫,后是儿子,前不久又丢失一个伴,十五岁结的伴,跟了我三十五年,每个月光临的时候,有时还嫌她来得勤,可是她说走就走了。”语颇伤感。

    艾椿想了想,想不明白,这是她的什么样的伴呢?

    “这个伴一走,我难受得好一阵,感到我真的开始老了,有从女人行列中退休的末世感觉,也才真地感到孤独。”

    “一个人也就容易孤独,心是浮的,两个人的心在一起才能落到实处。”

    “那也要看两颗心是否相通。”

    这样随意又舒畅的睡醒后的对话,使艾椿想起“枕边人”这个概念,“枕边人”同枕边书

    一样的不可或缺,衣裳大夫确实个男人理想的枕边人,睡前醒后都能翻上令人莞尔悦目的三五“页”。

    正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些玄又不玄的话时,房门敲响了:“妈,快十点了,还在睡吗?”

    是衣裳儿子的声音。衣裳加快了穿衣的速度,自言自语“这孩子,回来前也不来个电话。”她一点也不慌张的把门打开,对儿子说“艾老师在这里呢,也不叫一声?”

    衣裳儿子见到艾教授,倒是愣了一会,但很快就高兴的说声:“艾教授,您好!”

    “您好!”艾椿受到衣裳镇静的感染,挺直了腰礼貌的回了一句,只是感到身体有些别扭,原来两脚的皮鞋穿反了。

    “你们一起回来的?”衣裳问儿子。

    “一起,他到店里去了。”这对同性恋伴侣自主创业,开了一家特色店,生意一直不错。衣裳支持他们开店,她对儿子开出租车总是提心吊胆。

    “我得告辞了,打扰打扰!”艾椿教授边说边出了门。

    “吃了饭再走!”

    “昨天吃得还没消化完。”艾椿边说边出了门。

    “你的帽子!”衣裳出门追上,“你慌什么?有老虎咬你?”

    艾椿收住步,同衣裳对视了一下,接过柳留梅给买的紫色鸭舌帽戴上,可帽舌带到脑后去了,衣大夫给纠正好,两人都笑了起来。

    “昨晚换了一张床,感觉如何?”衣裳大夫轻轻的问。

    艾椿教授想了想说,“**说,一辈子最怕的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昨晚竟做了个怪梦,我竟受邀在高级党校给干部作报告,我说,什么是好干部?好干部就像好男人:稳得住一颗心,管得住一张嘴,睡得住一张床。”

    衣裳吃吃的笑着,送客人到叉路口,拐弯就是公交站。

    “别送了。”艾教授让她停下。

    “儿子回来就问我,你同不同意在他的婚礼上讲话。”

    艾教授突然一脸正色:“不少人用嘴说话,大夫,你是用你的难得的品格说话,你的要求我能不答应?”

    “几度见人人总好,及识标格过于人。”艾教授给衣裳大夫的题词不是戏作,是他真实的感受,这个女人的精神世界强大而完整。

    艾椿教授见衣大夫有些动容,便挥挥手,毅然移动脚步,看似轻快的走了,但是步履有点沉重,心有些感伤,一会竟任泪水酣畅淋漓的滴着,今生再也不会同一个这般诗意的女人睡在一个屋顶下,没有爱情,只有友谊和纯情。好一会艾椿才平静下来,找回了自己,安静的把手插在口袋里,散步一样的从容离开。

    一路上艾椿总是想着衣大夫说的十五岁结的那个伴到底是谁?对女人就那么重要么?走着想着走着再想着,突然开窍,不免长叹一声。可羡可叹惟有女人有这样的腻友,赋予练就了女人忍耐与坚毅。男人一辈子不能有这样的女友。

    女人有了这位腻友,月月为探看,天涯慰寂寥。

    艾教授感慨,人和人处得长了,会有点故事,昨晚换了一张床睡,应算是他和衣大夫的一个故事。人生在世的总得有些绿色的故事,它是人生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