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罢商归来物异人非 救美前往风起浪涌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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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中的范蠡是带着西施离开吴门隐居湖海,这不过是善良百姓所希望的末路英雄同萋萋美人的圆满归宿。一切超越常规的情路,无不曲曲折折,磕磕碰碰。

    艾椿教授同女弟子异地隐居不到两个春秋,又不得不心在一处,人分两地。

    许久不住的家,已没有个家味,地上墙上都是霉味,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打扫干净。艾椿又要面对这冷寂的家,开始一个人的战争,生活总是这样的无情和不容置疑的实际。

    艾椿回到故居的第二天,就去老妻墓地烧纸,烧完纸他在墓边的护栏石上默默的坐着,想当年他同女弟子在这里摸过阄,在写上“旅伴”“师生”“朋友”“路人”的几个封闭的纸条中间作选择,由柳留梅先模,结果是阄子让一阵旋风给卷走了。他之所以要在妻子的墓地摸阄,是希望妻子的在天之灵左右摸阄,也希望能获得亡人之灵的护佑。

    艾椿想,他同女弟子的关系,岂止是旅伴,也是师生、朋友,甚至也是路人。路人者,各不相识也不能相帮也。试问至今有多少夫妻是彼此真正相识的?不过是在热昏了头的感情中靠拢在一个屋檐下而已。这是个哲学问题,去它一边。

    艾教授挥挥手,排除了胡思乱想,站起来对亡妻三鞠躬,大声说:“我快两年没给来看你了,从现在起,我又可以常来看你。你一定保佑柳留梅,保佑女儿一家。我这个老不死的,你不必保佑啦!”艾椿想过,他的存在,对柳留梅来说,不蒂是个痛苦之源。他一旦归天,对她或是个解放。

    艾教授首先要去看望傅副市长,可是去了几趟傅钧山的家都是重门紧闭,院落沉沉。他能去哪里呢?

    市文联韩翰主席刚退休,艾椿去他的那间书报成群的办公室,已是物异人非,韩主席当了半辈子的酸腐的文人头目。办公室他在的时候那些凌乱的众多书刊,不知归于何处?两个大书架上只是几本宣传的小册子,摆得整整齐齐。原来韩翰在的时候,这里是高朋满座,现在似乎成了衙门,文联办公室的人告诉说,韩主席去了上海女儿那里,他的老伴一直在女儿身边。

    艾椿感慨,韩瀚退休后被边缘化,对于家庭却是中心化,但对这里的一帮骚人墨客来说却是绝缘化,很难再彼此相看两不厌,谈笑有宏论。艾椿不免有一点伤感。新文联主席没有见到,见不见已经无所谓了。新文联主席也没有必要见这些边缘老朽文人。

    听说苟经理他陷进了一桩难缠的生意纠纷中,正忙着打官司,对方是有黑社会背景的一方,原来的手机号已经不通,艾椿有些着急,他想关照苟经理,一定注意安全。

    秦根已近一千零一天没有见他的面了,他住的老母地的近三十多年的简易楼房已经拆除,他又不知隐居在何处?在他的简易楼房里,值得一提的是一架老钢琴、一本翻毛了边的《易经》和一本《离骚》,还有先后陪伴过他的三个女人,琴和《易经》、《离骚》应该都在,三个女人都已是水向东流,逝者如斯夫!

    温柔乡里变沧桑,同柳留梅相处的一年半中,故地竟有如此大的变化!

    许久没打开的信箱上已经有了蛛网,里面有几封信,其中一封信引起了艾教授的注意,信封上没有写寄信地址,只是从邮章上看到来自河南,拆开一看密密麻麻写了两张纸,是叶酸妹写来的。

    尊敬的艾伯伯:

    很想念您以及同你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的愉快的生活。

    听说你回老家了,不知你回来没有?同你不见我觉得有很长的时间了,还不知以后能不能再见到你。因此,我的问候你能否及时听到,这封信能否如愿到达您的案头。

    老家一定给了你温暖,而我不知何时能回到我的家乡。

    我因为实在不愿意同多先生儿媳纠缠,也是为了他能不因我而受到骚扰,决定远离他而到了杭城打工。没有想到一场厄运在等待着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刚下过火车,就觉得迷迷糊糊,是一位同座椅上的男人扶着我出了车站,上了出租车,就完全迷糊过去了,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间杂乱的房子里,听得外面正下着雨,门是反锁的。我回忆是怎么到了这里,为什么下火车就不清醒了呢?黄昏时在车上同座椅的男人回来了,我说我要出去,他说这么晚了,还上哪里去?他煮饭给我吃,同我聊天。

    他告诉我,高中毕业后就从农村出来打工,来杭城已有一年多了。这一晚我依然疲倦,无奈还在这间小屋里狭窄的床上过的夜,他则打地铺睡。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不时的闪电和雷声,我难以入睡,我有点害怕,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坏人还是好人?因为我意识到,下火车的那个晚上他就占有了我。第二天,他说干脆同他一起到他的打工场所干活,来不就是打工挣钱吃饭?我跟他去了,下了班鬼使神差又跟他回到出租小屋,夜间依然我在床上他在地铺。

    艾伯伯,我其实是遇到了一位温柔的能编谎话的流氓,他小学还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而我在不得不离开多先生的那段日子里,特别的孤独,人在孤独的时候,很需要别人伸过来的手,也不问这手脏还是不脏。一个多月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我要做人流他不让,而且我被冤家的脏手劫持到中原西华山村他的家里。有时我还以为是一场梦,会有梦醒的时候。但是这是现实。

    前几天,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说:“你高兴些吧,我们家都希望你留下来。我知道我强制你到这个穷家,很对不起你,但是不这样干的话,我不仅得不到你,也可能这辈子就打光棍到底。我知道这是犯法的,但我总觉得这辈子可能会杀人放火,日子过得太穷太窝囊,为什么都是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里的人,有的人高高在上花天酒地,有的人低声下气贫病交加?心里老窝着一把火。于其杀人放火抢劫泄气被枪毙,还不如先抢个好老婆,也许日子会过得好一些,心里委屈少一点,不去犯罪。你来我家,我家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家太需要你这样有文化的人。

    因为肚子里已经有几个月的孩子,为了孩子我得调整心情。自从这次怀上孩子后,我是悲喜交集,决心要这个宝宝,否则我可能这辈子就当不上妈妈。

    为了孩子我得做些准备,但这个家实在是穷,因为冤家的母亲受不了穷苦,十多年就抛下两女一儿离开这个家,至今不知去了何方,没了女人的家哪像个家?床上的被子又黑又硬,低矮的屋顶全被熏黑。冤家怕我逃跑,也不敢去外地打工,只能在本地打些零工,勉强能养活我们自己,他老父亲有做麻油的绝活,因身体有病,早就歇手,为了我老人家也带病捡起旧活,但因无本钱,只能弄几个小钱。家里一个尚未出嫁的十六岁的小姑陪着我,给我烧饭洗衣。小姑只上了三年小学就不上了,上四年级就要到两座山外的学校。父亲疼爱女儿,也因家穷就失学在家干家务。女孩很聪敏,我每天教她学四年级课本,希望她多些文化以后生活的好些。

    艾伯伯,我还不得不同您说出一个疑问,就是我怀疑我的孩子可能是多先生的,因为从时间上推算有这个可能。假如是多先生的,是悲是喜?

    我的遭遇暂时没有告诉我妈,一年前母亲去到我弟弟打工的南方,一面照顾儿子,一面做一份保洁工,想挣些钱给我哥娶一房媳妇,哥已经是剩男了。此时我不想让母亲分心担忧。

    我担心的是因营养差影响胎儿的发育,但哪有钱买鱼肉之类的东西,另外,还想买些布和棉花,为宝宝缝些小衣服,做些软和的小被子。还有小姑已长成大姑娘,几乎没一件出门的衣服,很想给她做套件新衣,我在服装厂打过两年工,裁剪和缝纫都能对付。所有这些,都需要钱。这里人家都穷,告贷无门,千思万想,我开口向伯伯借钱,能否借我两千元,待我生下孩子,能干事的时候就能挣钱还债。

    我的情况,请不要向别人透露。顺颂

    平安。 叶酸妹。写于一个秋天的山区下午。

    叶酸妹,本来是艾教授同多副教授闲聊时对对方小友的戏称,后来她也把这戏接过去自称,以往同艾教授通电话时第一句就是“艾伯吗,我是叶酸妹。”一听也就乐了,谁知如今看到叶酸妹三个字,竟悲从中来呢。

    信的下方还标明了她落难地的位置,从西华县城到她村的路线图。

    艾教授一看写信日期,离今已经近两月,不知此信在路上走了多久,还幸而到达收信人的手里。现在的平信有30%丢失,人在路上都可能丢失,何况信呢?这信在自己的信箱里不知紧闭了多久,抑或是写好了信没有及时投递,因为她现在还没有完全自由。信封上的邮戳日期,也看不甚清楚。信是由她新结识的一位村里朋友发的。

    艾椿教授南下吴门经营小店时,对棋友多副教授说是回老家逍遥去了,那时多先生同叶酸妹还拖拍着,艾教授估计这两人关系能持续性发展,没想到风云变幻。看来叶酸妹已经离开这个城市有时日了,她离开以后,多副教授老头的日子又是怎样打发?艾教授回来就没有见过他的影子,去他家敲门无人应。晚上拜访老朋友南书记时,才知道一点多副教授的事。原来多副教授的儿媳在校内设置了内线,得知她公公同叶酸妹比以往相处的更火,又突然杀个回马枪,上回是文斗,这回是武斗,见了叶酸妹就是几个耳光,闹得沸反盈天,成了继艾教授夫人同保姆紫蛾大战后的又一瞩目校园新闻。儿媳的全武行硬是阻断了一老一少将近两年的往来。

    “我要是多先生一定起诉他儿媳,这是无视人权么。”南书记至今还语有些气愤,“这是在高校,在二十一世纪。”显然老书记是很同情多副教授的,一个阵营的人啊。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就给叶酸妹寄去两千元,不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生下来都是中国人,需要营养啊,不能像现在的朝鲜许多孩子,营养不足,男孩超不过一米六,致使征兵时降低了身高要求。

    汇款人在汇单上简单的写了几个字:“身体第一,孩子第一。”留得青山在是最重要的。没有身体没有以后也没有孩子。

    没几天的夜晚,艾教授正要睡觉,后门咚咚响起。艾椿熟悉这敲门声,俏骂了一句“你个蛋,滚哪去了。”

    他开了后门,让进了多副教授。

    “你去老家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没一点音讯呢?”多卿夹了个包袱,“你走不久,上海方面有人给你寄来个包裹,我给你领来了,邮局有我的一位朋友在。”

    艾教授打开包裹,是一件紫色毛衣。一看就知道是洗婴寄来的,其余什么也没有。他就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喜迎还在打毛线,是紫色的纯羊毛线。她要他转交给秦根的红线衣,是早已经打好的。不知洗婴现在情况如何?

    老多明显瘦了,两人互道别后思念。老多说起他接到叶酸妹最后一个电话,眼睛依然红红的:“她告诉我被劫持了,被迫同他过日子了,说以后再不会通话了。我一个星期只喝了三碗稀粥,睡不着啊,女儿回来把我带到上海住了一个多月。”

    老多的痛苦艾教授能理解,轻轻问了一句:“还想她?”

    “怎么能忘却呢?”他又掉书袋,动情的吟起五代冯延巳的著名的《蝶恋花》:

    谁道闲情久抛却,每到春来,愁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艾教授一惊,其哀怨之音发自肺腑。自以为对冯延巳的《蝶恋花》所知颇深,听他这一吟诵,顿然有新的感触,这真是有永远的文本,没有永远的解读。

    “老艾,我的心哪天不都是‘独立小桥’盼人归啊!”

    艾教授拿出了叶酸妹写给他的信,一看到信上的字迹,手就微抖,读着读着就掩面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信实际上是写给你的,至少现在她的人是安全的,而且那家的父母包括那个男的都对她不错,只是生活很困难,我已经在大前天按她的要求汇出两千。”

    “这信还放你这里,很感谢你。”老多说。

    “信是寄给我的,不放我这里放哪里?”艾教授见老多情绪低沉,向调节一下气氛,“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天有话再同你说。”

    艾教授从后门送棋友出门,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禁心酸。

    第二天上午艾教授正在早餐,多副教授来了。

    “吃这么早?”

    “没吃,没胃口。”

    “我熬的小米绿豆稀饭,你吃一碗。”谁知老多一连吃了两大碗,这本来是艾教授吃三顿的稀饭。一个人怕动锅,经常煮一次吃上几顿。

    “我一再说,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的,生命第一,感情第二,事业第二。该吃得吃,该睡得睡。”

    多副教授抹了下嘴,从身上掏出一叠百元大钞:“还给你,我代她感谢你。”

    “我说要你还了吗?那明明是叶酸妹向我借的么。”

    “我不拿出这钱,能心安吗?另外你看还要不要再寄点过去?”

    “以后再说,别动作频频,你让人家安定些,她信上不是说她还没有完全的自由么。”

    “我昨晚想了半夜,她这信上画了她所在村庄的位置和进入的小路,这是给我们看的,是否需要我们设法解救?”

    “假如她需要解救,以她的文化,在杭城就可以想到办法。我估计她决非是完全的被劫持。你的儿媳妇一而再的胡闹,而她眼看你也没有办法,这才离开你,不幸遭遇到那个痞子,温柔劫持,看来这痞子还是有点心机和能干的,他是连骗带哄取得她的一些好感。女人么,当她失意的时候,是很容易掉到别人温柔陷阱里的。”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处境困难,造成这个结果,我有很大责任,我很想见一下她。信上说是很想我的。”

    “你想去她那里?”

    “是啊!”

    “你单枪匹马去救美?”

    “我想请你陪同我去。”

    艾教授想,要是拒绝吧,不够朋友,多卿一向视自己为知己,学问上他一身傲骨,要不凭他的一肚子学问,特级教授也够了,可他从来对自己很虚心,自己遭遇生活中的困局,他一向站在自己一方,这个人的“士”的气质很浓。而他基本上对自己无所求,这样的朋友也是很难得。现在人家找你帮忙,你能回避?主要是这一去风险较大,即使公安系统解救被拐女人和孩子,也是兴师动众,你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能管什么用?

    “这样,我们下棋决定,你要赢我我跟你去,这叫由天来安排,三局两胜。”

    两人的棋艺其实是不相上下,只是艾教授发挥的好一些而已,创意多些,赢的次数多。这个创意或创新无论在艺术、经济、政治各个领域都是不能少的。

    多副教授没说什么,摆开棋,让艾教授先走一步。没有料到的是第一局不到半小时艾教授的老将当了俘虏,总结一下是两次关键处下出昏着。这下棋同人生一样,关节处出不得错。

    第二局,耗时一个多小时,艾教授经过拼死抵抗下了个和局,他意识到外出的一年多时间中,对方的棋艺却有长进,他该不会是去他妻妹那里,同妻妹较量中提高的?这不太可能。

    第三局耗时几近两小时,但在残局中艾教授又下了个不该下的昏着臭子,推盘认输。其实下出臭子不只是大意疏忽,也还是对方力量的压力所致。

    艾教授不知,这一年中对方遭遇情殇,为排解寂寞,常去棋摊练棋,同一位看似邋遢的老头对弈,老头可是棋坛高手,隐居闹市,收几个摆摊小费,他一般不赢你棋,但你啊要赢他可不容易。同高手交手焉能不长进?情场失意棋场有获,此长彼消。而艾教授外出一年多,整日看他的摩按机小店,几乎忘记了棋坪生涯。这一同比中,就显出差距。

    下棋结束,老多说:“老艾,我以为她怀的孩子是我的,临别前一宿,她是特别的激动。我的孩子生在农村,起跑线上就输了。”

    艾教授不苦不甜的笑道:“老多你真是,孩子还不能确定是谁的,就在计算他的前程,这中国的父亲和母亲啊!”

    就这样艾教授陪同棋友决定去河南西华县山格拉里一趟。其实,即使艾教授赢棋,他也不会推辞多情的求请,这人生在世,绝不求人的人怕是凤毛麟角。

    好在多副教授已经退休,已有自由身,不必再请假。艾教授首先去找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求教如何解救?同他也有几年没有叙过师生情谊,刑警队的人说;“老同志,你还是老皇历,我们的队长早上调局里当副局长,去年又外调到外省某市当公安局长啦!”

    刑警大队长正直中年,又有在职研究生学历,人又能干,应该受重用。艾教授为曾经的三个月的学生高升而感慨,世俗一向认为,高升总是比不升、下降或进大牢要好。

    大学行政大楼学工处处长是本校中文系的毕业生,他的论文《论冯延巳的爱情诗》,是多教授指导的,艾教授要多卿去找下他的老学生:“你去问他我们大学特别是文学院有没有从河南西华县来的,或有没有去那里工作的毕业生,只要有我们就可以去找,亲不亲母校人,校友见面总好说。要不我们去那里岂不成了个瞎子?你去行政楼一趟,不是乞求人,掉不下你的面子。”艾教授知道多副教授一身傲骨,尤其不愿同大小官僚打交道。但是为了他的叶酸妹,他去找了学工处长。

    学工处长对他的老师很热情,连忙让手下工作人员查找现有名册和档案,还真的找到了去西华工作的两位毕业生,一位当了教师,一位是选调生。于是记下了两人的姓名和地址。

    反正两位都已退休,没人过问的老孩子。不日到了西华,先到县郊区一所中学去找校友,他是文学院的毕业生,然而很遗憾,校友已经于大前年应聘去广东珠海一所中学。

    那位选调生离叶酸妹的村子到不是很远,原是学校政法专业的毕业生。决定先去拜访这位选调生。于是坐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经三个多小时的颠簸下了车后,又搭了一辆小拖拉机,缓慢又更为晃荡了两小时,几近旁晚才到了选调生的村子,村上的人说,村长已于去年回家休养,至今未归,可能不回来了,他在这里累出了病。现在已经来了另一位选调生。选调生是国家从大学生中选出的人才,先去农村基层当村官,在广阔天地经受锻炼,少部分冶炼成钢,一部分则吃不了苦而设法跳出八卦炉,后者是多数。

    继任的选调生村长知道两位老先生是前任的大学老师,很热情的接待了:“今晚两位老师就在我们村委办公室委屈一夜吧。”是晚,村长招待了一桌饭菜,席间说及两人这次来西华的目的,村长对两位老知识分子的侠义心肠肃然起敬,但是他叹息一声:“这种事我先前没来农村时,听到有女人被拐卖时也很气愤,可是来这里时间长了,耳闻目见,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农村的贫穷地区,男人当光棍的比比皆是,这是个社会问题,影响社会安定。外出打工的光棍,能够带一个媳妇回来,更能够带一个有肚子的女人到家,大家会树起老母指,觉得这小子有能耐,会恭喜他。至于他用什么方法弄回媳妇的,则不用也不必多问。作为基层村干部,看到光棍有了媳妇,和和美美生活,村里又多了点人气,总是高兴的。即使知道这女人来路不明,也只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这样你就明白为什么公安局来解救被拐妇女,多少有点像日本鬼子来村里抢女人一样,得不到老百姓的配合。”

    艾教授点了下头,觉得许多事理关在房子里是想不明白的,高高在上当不了好的设计师。

    “所以,老师明天去的话,要慎重行事,要注意安全。”

    是晚,艾教授两人被安排在前任村长住的房间,艾教授发现桌上有面镜子,镜子的后面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位男女青年,那女的酷似洗婴。艾教授问现在的村长,他说照片中的男的就是前任村长,女的就说不清了。艾教授也只能是遐想,假如是洗婴,那她怀上的孩子是这位选调生的吗?她是否不愿拖累男友,让他一心在农村拼搏而选择离开?

    艾教授敌不过一路颠簸的极度困倦,从遐想中跌入梦中。

    第二天吃完早饭,村长就弄了一辆小拖拉机,送二位老侠客去了叶酸妹的落难地。首先找到了艾教授寄钱的那个人,原是一位被清退的老民办女教师,是同情叶酸妹的老大姐,但她绝对不对叶酸妹的遭遇置喙。她说寄来的钱已经交给妹子,真是雪中送炭。但她本人现在正在保胎,不能外出,无疑是见不到叶酸妹本人。老大姐希望他俩不要久留在村里。

    环顾四周,还有不少低矮的草房,路面和沟豁内到处是废塑料袋和垃圾,中国有许多农村还是个大垃圾场。这塑料的发明,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世界不发达地区包括中国在内的千万农村都被塑料垃圾包围。

    当天下午两人就离开了叶酸妹的村落,因为已赶不上去县城的班车,就在附近的旅社和衣将就,旅社实在是太脏,就拿出带上的小象棋下了起来,多副教授似魂不守舍,接连三盘棋都败北,一盘棋输赢十元,掏出了三十元。将近十一点,听得外面有动静。有人瓮声瓮气在问什么,但小旅店老板的声音听得清楚:“我店里没有你所说的两位城里来的老头,去别处问问。”仿佛还听到一位女人的哭声。旅店老板很快关门熄灯,连旅客房间的昏黄的灯也熄灭了,棋坪战争只好休战,两位便和衣而卧将就到天明。

    第二天起床不久,旅店老板神呼呼的对艾椿和多卿说:“昨夜有两男一女来问我店里问有没有城里来的两位老年人,看似附近农村来的,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认识,是这里的老大,惹不起,我给打发走了,看样子是找你们的。要是你们的朋友好说,要不是呢,两位就早些离开这地方。我们开个小旅店图个旅客的平安最要紧。去县城没有直接的班车,中间要转次车,头班车到这里是六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旅店老板看了看手表。

    艾、多两位谢了旅店老板,付给了六十元住宿费,决定立即去等车。

    当天离开了西华县,第二天登上了火车,安顿下来,两人想下棋消磨时间,不想小象棋遗落到小镇的小旅社。艾教授颇有点小伤感,这小棋盘跟了他时间已久,当年他陪老伴四处求医,总是带上它,老伴能下暗棋,把棋子有字的一面合上,下的时候再翻过来,有幸先翻到“车”或“炮”,就大开杀戒,杀的对方不也乐乎。老伴病情平稳时,她还能下几把暗棋,病中和陪伴病人的岁月,能找些小小的乐趣也是好的啊。如今老伴早走,这有着老伴气息的小棋子也离开他了,能不伤情?老伴还有个拐棍留下,不意大前年有回去医院看病,因重感冒身体悠忽,便带上老伴留下的拐棍,不意从医院回来忘在出租车上。老伴的东西一样样的失落,但愿失落的东西之魂能回到老伴身边。焉知东西无魂?

    想着想着,艾教授在列车车轮强压铁轨的沉重之声中迷糊过去了,这两天他的心很累。

    多副教授心更累,但他想睡也睡不着,凭窗凝视车外的斜雨,思绪翩迁。此行不远千里来寻觅小友,却是空空而返,真是失落到家,为什么不留下些钱转交给她呢?又怎么那么胆小呢?有人夜间找来,难道一定是坏人?为什么缩在房间不见一下呢?两个大男人,论起史上之事,往往慷慨激越,气贯长虹,可一在现实中就胆小如鼠。没用的儒生。

    男人的钢性哪里去了?他脑袋里忽然飘荡着河南汤阴人氏岳飞的《满江红》旋律: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正在这时,有位蓬头垢面的女孩从列车那头走来,扑通对他下跪:“爷爷,你怎么在这里?救救我吧!”

    多副教授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但当他看到女孩后面站着两位面带凶相的大男人,他有点明白,镇静了一下,扶起女孩:“俺孙女,我们好找你啊。”

    “老头,是你孙女?”其中一位大块头男人狠狠的问。

    “是的。”多副教授语气坚定。

    “那证据?”

    “证据是她见我就下跪。为是么她不向别人跪下?”掷地有声。

    其中一个男人要拉女孩,多教授用身体护着,他觉得护着的是他的叶酸妹,此时他要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真正的大男人: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艾教授給吵醒,懵懂一会也就弄明白这女孩大概遭遇可恶的人贩子,多教授大义认为亲人。旅客虽多,但没有一个出来公开站在多副教授一边,艾教授对女孩大声说:“你爷爷可想死你了,总算在这里找到你。”人贩子见其他旅客没有加入,只有两个老头对阵,气势依然汹汹,而且看样子还不只是两个人。车上的民警不见,服务员也不见面。

    艾教授感到情况太诡异。

    “我门到站了。”说时,一脸凶相的男人要来夺女孩,多卿想到夺走了叶酸妹,又要夺走一个: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胳膊一挥,将一脸凶相的男人撂个趄楞。火车已缓缓停下。两位老书生岂是一帮歹徒的对手,正在推搡时,忽听得一声大叫:“光天化日,不得无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位披头勇士跳过来,横在女孩同人贩子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