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秦根惊遇底层国士 小妻怒打远来老伴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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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根去了趟南国临海一个城市,他的妻子小谢在她娘家那里打工,原先的小生意早不在做了,生意场上的钱不是好赚的。父母虽已作古,但故土还在,老同学还在。小谢同女儿寄住在两间出租屋里。

    闹了几年的分居后,小谢通过小女儿向秦根发出邀请,希望爸爸来海边拾贝。秦根认为这是妻子回心转意的信息,立即把这个利好消息告知艾椿等好友。行前,市文联主席韩翰等一般朋友设宴相送,艾椿赠言:不能以史为鉴,要着重未来。婚姻的危机往往是一方总是记住对方过去的劣迹或疑似劣迹,重要的应该忘记过去,不能以史为鉴。秦根说“明白明白”,便带着《易经》《离骚》两本书挺着胸上路了。

    没有想到秦根去了小谢那里不到一个月,佝偻着腰像个败兵样的回来了。

    秦根刚去时,见妻子依然春光明媚,一点没有男人不在身边的女人常有的憔悴,而重逢时小谢又缺少了那份激情,秦根又心头升起团团疑云。其实,激情是双方互动产生的,是精神又是物质的,虽说是新婚不如远别,但毕竟一方是耄耋之年,物质的跟不上,激情局面不易形成。

    秦根还是要以史为鉴,不可遏止的想起妻子过去的所谓情变,心情颇不平静。小谢白天上班,小女儿上学,秦根无所事事,就同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单身独眼刘老头闲聊下棋,一来二去,两人俨然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刘老头骨相洞达,举止沉稳,大凡研究《易经》的都很注重人的面相。一开始秦根就觉得这个刘老头不是一般打发残年的普通老人,他特爱收集日本鬼子的侵华罪证,若干间平房里摆满了小日本侵略中国的物证、书证,其外号叫刘抗日。刘抗日独自拥有一个大院,十好几间平房,面积不小,但屋内摆设陈旧,不像有钱之人。

    “鬼子杀了我家八口人,杀了我们千百万同胞。我国的邻居不乏虎豹熊罴豺狼,这小日本就是一头凶狠的狼,杀人放火细菌战等等,无所不用其极,掠我财宝文物不计其数。整个儿是穷凶极恶贪得无厌。战败后不知反省,这头狼现在又在巨无霸美国扶持下养好了战伤,满眼凶光,虎视我东海资源,它的前爪已搭在我钓鱼岛上,狼牙磨砺之声不断。我总觉得他亡我之心不死,可国人中许多人麻木不仁,不少自以为精英的人荒淫无度。有时想到国家并不真正强大,夜不能寐啊!”

    听到这位独眼老人的忧国伤时的议论时,秦根的心为之一震。秦根在中年写过一部颇有影响的纪实性作品,记录齐鲁军民八年抗击日本鬼子的不屈不挠的英勇事迹,可是五十岁以后陷入了长长的情感纠纷,只顾自己的孤悬在外的美丽的“钓鱼岛”——在外做小买卖的年轻的妻子,而淡漠了杨振宁等国士们决心要保卫的国宝——东海明珠钓鱼岛。

    秦根对刘抗日油然生出深深的敬意。

    “我的一点钱财和精力大多花在收集鬼子的罪证上。不瞒老哥说,妻子也跟人跑了,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妻子年轻,走了也好。我们是老夫少妻。早先她从贵州来这里打工,无依无靠,叫一个流氓欺负,我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粒灰尘的人,凭着我早先学过的工夫把那流氓打跑了,我付出的代价是被打坏了一个眼。这小女子还是讲义气的,见我的眼是因为她被整坏的,我住医院时她伺候了我近一个月,也是在这时两人熟悉了。我看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便让她住到我家,反正我家不值钱的老房子多。她住下来后竟病了一个月,我不得不照应她起居饮食。这一来二去她说什么也要伺候我一辈子。唉,这大概是缘分吧!”

    “这年头,人心变得快得很。”秦根联想到自己和妻子小谢的生活,感慨的说。

    “也不能全怪人家,我一门心思搞日本侵华罪行证据收集,时间和有限的资金大都投到里面去了,把她凉在一边。我倒不很计较她离我而去,大不了再当光棍。”

    “你要是个大款就好了。”秦根调侃的说。

    “老哥,你说错了。”刘抗日给秦根泡了一杯茶,摆上木制棋盘,“我本八闽人氏,福州在有清一代有个大财主叫刘齐衔,这个刘家,听我父亲说我们可能还是一个谱系。刘齐衔的老丈人,就是我最佩服的林则徐。刘齐衔娶林则徐的长女时还是个青年布衣平民,后来他高中进士,从此刘家发家发得一塌糊涂。刘齐衔的儿子们则能耐平平,可孙子辈确是了得,这叫隔代发。长孙刘崇佑是福建电气公司的祖师爷,他也是中国私立政法大学的创始人之一,同女才子林徽英的父亲林长民共创福州私立政法学堂。他的声望使他登上了福建咨议局副局长。我比较看重他的是,作为知识分子的他学有专长,当年他留学日本攻读法律,他是学到了真本领。不像许多纨绔子弟出洋镀金,回国又钻营名利,徒有知识分子虚名。”

    秦根笑着说:“你成了研究刘氏谱族的专家了。”

    “不敢!”刘老头起身去柜子里取出一个本本,翻开本子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这是我的大伯,他是1919年福建台江事件的受伤者之一。1919年11月16日,七十多个日本亡命之徒,日本浪人,在台江行凶,砍杀青年学生,发泄中国人对日货的强烈抵制的不满。我伯父也被砍成重伤。所以我们几代人都恨日本鬼子。台江事件震惊中外,引发全国性罢课罢市,周恩来就是在天津的学生罢课游行时被捕的。这时刘崇佑接受学联聘请,挺身而出为被捕学生正义辩护。周恩来出狱后赴法留学,刘崇佑慨然相赠500元路费。刘崇佑后来在1936年为“七君子案”出庭辩护时,已是长髯飘飘的老人了。

    “刘崇佑的弟弟刘崇伦是实业救国的实践者,留学攻读电器,刘氏家族办电气公司同他有直接的关系。他巨细无遗的总管家族企业,日理万机,为刘氏家族创下了万贯家产。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到企业经营,乃至他的一位美若天仙的年轻的爱妾跟自己公司一位外籍职员私奔,他也并不痛心疾首,只是挥挥手罢了,够潇洒的,手挥五弦,目送飞鸿。”

    “我在学生时代就很崇尚刘崇伦,这是属于为富能仁的人。男人怎样对待女人,突显出他的宅心和品格。那个四川军阀杨森得知他众多小妾中有一位墙外开花,立即将她和情人杀害。”秦根颇为感慨的说。

    “所以说,即使是个富人,也保不住他女人要跑路。”刘抗日有史为证似的说,“有我这位本家作先范,我的女人跟人跑了又算个什么事?”。

    秦根想到自己在感情的十字路口自己表现出的揪心痛苦,同刘崇伦在感情上的潇洒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眼前的刘老头也比自己高大得多啊!这叫有容乃大,有大自在。

    “我引刘崇伦为知己,主要的并不是我们的心爱的女人都跟人私奔,而是在重大问题上的一致。这个重大问题就是都认识到小日本的凶残的一面。”刘抗日又站起来去柜子里取出一个皮包,小心的从里面找出一本发黄的册子,“你猜这册子是什么?——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这是1927年日本首相兼外长田中提出的侵华纲领。九一八之前刘崇伦千方百计的弄到了《田中奏折》,在上海秘密印刷秘密散发,刘崇伦大声疾呼‘国人都该知暴敌侵略之将至!’当日本探得这是刘崇伦所为,便对他动了杀心。1937年刘崇伦去台江博爱医院割痔疮后,回家的路上遭绑架被害,凶手是谁不是很清楚吗?这时暴敌日本实际上已启动了凶恶的侵华战争机器。”

    “你们刘姓大家族里,不乏国士,那个当面藐视蒋介石淫威的刘文典教授,在民族大义上也可称典范,他教训周作人说:‘国家民族是大节,马虎不得,读书人要爱惜自己的羽毛。’日本人闯入刘文典家里搜查,他拒绝回答问题,翻译问他:你是日本留学生,为何不用日语回答?刘文典说:此时以发夷声为耻!”

    “我刘某最佩服的是国士,穷人可以当国士,富人更应当国士,他们财力物力充裕,有为国奉献的资本。”刘抗日长叹一声,“可是现在富人中像刘崇伦这样的人是凤毛羚角啊!许许多多的富人醉生梦死,日本强占我钓鱼岛、虎视我东海、或明或暗的支持李登辉、**之流的卖国者。日本的军国主义毒瘤并未根除,其扩张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只是这头狡猾的狼一向在玩两面手法,表面亲善,反面面目狰狞。可是,国家的处境国家的利益,又有多少大款们关心?至于日本八年的侵华战争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似乎与他们更是相去甚远。倒是许多的中国平民老百姓没有忘记我们这位极不友善极有野心的岛国邻居。可是光有脊梁还不行啊!社会问题太多,买官卖官,政以贿成,贪污**,影响国力。贫富悬殊不断拉大,道德教育失范,就业率低,医疗保证严重不足,农村教育投入太少,青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环境污染日趋严重等等,让人揪心哪!这是精英们不作为,也是政府低能啊!”

    秦根不由得对这位穷国士另眼相看。

    “你说,大白天竟敢在闹市强奸,路人侧目,报纸还说这是‘看客心里’作怪,这是哪对哪啊,社会风气如此正不压邪,我有时恍惚觉得日本鬼子又来了。我保存的一份材料上记载,一个日本鬼子在强奸,几百号国人围观不敢吱声。国人哪,你的脊梁和人心哪里去啦?”

    刘抗日突然大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这台湾如果丢掉的话,实在是内战的副产品假如抗战胜利后,党派间能求同存异,避免内战,消耗不会那么大,人死的不会那么多。这个蒋介石要负更多的责任。假如内战基本结束时,能兄弟言和,国土不至于分裂几十年,让美国大做文章。我一直在想,美国南北战争打得你死我活,当北方胜券在握时,没有死追穷寇,而是给失败的一方以出路,结果社会良性发展,证明林肯总统是个大智慧的政治家。至今我仍然不愿看内战的影片。”

    刘抗日如此直白的观点,秦根可是难得听到,这话要是放在早几年,十个反革命也够料了。

    “可能两国国情不一样。”秦根没有反驳,朋友间谈话用不到争得你死我活,再说共识不一定是好事。

    刘老头擦干了眼泪:“八年抗日,国家已很疲惫,蒋介石又放弃要求对日本赔偿,要不要要求对日本赔偿,这种大事是要经全民公投的。可日本呢?甲午战争一结束,中国是割地赔款,小日本靠我们的天文数字赔款先富了起来!抗战刚结束,接下去是几年内战,内战结束不久,跟着是抗美援朝。如此接连不断的大规模战争,中国元气大伤,放到哪个国家怕都死定,都难以承受。刀光剑影的血腥战争结束,刚有些恢复,又一场接一场窝里战事开始:反右派运动、文化大革命等等风波,这些风波都可以看作是内战的延伸,而这一切如果都能避免,几个台湾都能收回来,哪能让**之流势力坐大?”

    “总算是改革开放了。”秦根不想讨论过于沉重的过去。

    “我对改革开放不盲目乐观。这多年改革以后,出现的贫富悬殊令人忧心。中国富人的比例大约五六百万,占人口的0。5%左右吧,但他们所占财富惊人,去国外市场疯狂采购的是他们,而大批穷人只能裹腹。社会贫富差距过大,就会产生隐形内战,仇富、仇官的心理日益加深,犯罪率不断攀高,由此而来的维稳经费成本过高。长此以往,拖住了强国后腿。”

    “富人拥有财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财富来路不明,特别是官僚们以权谋私得来的不义之财,经营者用贿赂有权者得到的财富,散发着**的气味,毒化社会。”

    刘抗日愤愤地说,“该到向**彻底打击、向贫穷开战的时候,而不是向穷人开战,现在监牢里不大多是穷人?这是值得执政者要特别重视的问题。”

    “日本的内部维稳成本并不高,他们靠缩小收入差距扶助穷人的政策,稳定社会。这实际上是日本的国力增强。”

    “贫富悬殊的另一面是官场**上升。如果现在官吏普遍**不能遏止,贫富悬殊继续拉大,何谈国力?从晚清到国民党,国土的不断丧失,都印证着政治的**必然丧权辱国这条铁律。当年,蒋介石说,在外蒙这块国土上,我们没有退路,结果照样外蒙丢失。慈禧太后以来,没有一个统治者不丢失国土的。”秦根没有想到在底层布衣中竟还有这样的善于思考的人,虽然秦根不完全同意这种观点,比如抗美援朝,那时不抗一下这狗日的山姆大叔,怕早就干脆在台湾驻军。现在真正的可恶的是山姆大叔,扶桑狼在其次。

    刘抗日的观点能够大胆表达出来,这是让人感到乐观的。时代总在进步,不像先前禁言、**等等。

    “我收集到的日本侵华的罪证,不过是沧海一粟。我至少能提醒我周围的人,要警惕日本。近代以来,入侵我们的国家的外国占领者中,日本是最凶残的,战败以后,又是最不认罪的。二战后的日本统治者远不如德国统治者,德国统治者还能时时警惕希特勒,德国有位总理能以下跪的方式忏悔德国曾经给人类带来的痛苦,另一位总理科尔陪美国总统里根参观,一不小心跑到了比特堡的德国士兵公墓,立即招致国内舆论非议,因为公墓里还葬了49具武装党卫军。为此科尔认了错。可日本的当国者呢?尤其是那个小泉,不断地屁颠颠的跑到靖国神社,对日本战犯顶礼膜拜,日本统治者远没有认识到二战中的罪行。对日本领导人不彻底认识二战中的罪行,我们不能马虎。1985年4月22日,日本当时的首相中曾根参拜靖国神社,正当我国人大委员长访华,真弄不懂委员长还要同中曾根共进午餐。和为贵是有条件的,是实证明,不能软,那熊对东洋狼没有软过。”

    “文革结束后,百废待兴,需要钱。日本给了我们巨额贷款,拿了人家的手软。这靖国神社的问题比较复杂,二战死去的日本官兵名字,几乎没有遗漏的供奉在靖国神社里,牵动到整个日本社会的神经。我们中国抗战死难的官兵,他们的名字大部分不为国人所知,执政党里为国战死的人名保存的还全些,国民党里为国战死的人,尤其是士兵,许许多多的人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留下,因为他们中许多人是被拉壮丁拉去当兵的,他们的名字也应该留下啊!中国为什么没有自己的靖国神社?”秦根说。

    “你说的有道理,日本专门有块地方能留下每个死去士兵的名字,这也许就是日本兵不怕死的原因。不管是战犯还是士兵,后人都要纪念他们。首相议员也要去惨拜。”刘抗日说。

    “日本的文化对死去的人特别宽容,不像我们盖棺论定,秦桧死了那么多年还要让他跪着。这怕是两种文化的冲突。可日本至今不是从内心忏悔历史上的侵华罪行,这种缺少忏悔的文化怕不是人类中先进的文化。”

    “你的馆不妨叫日本馆,日本过去的凶残要记住,可他们的立国长处也要知道,可是我们这方面知道得太少。日本这个民族很团结,很会过日子,是个蚂蚁族。比如他们缺煤碳和稀土,拼命从我国买进,大部分储存在海底,作为战略资源存放,深谋远虑啊!而我国是所谓的龙族,天马行空,大而划之,不知一针一线的节俭和储备,所谓如此的大国风范能长久吗?所以,要重视日本的长处,就是研究中日以往的战争,也要研究日本战争中的长处。”秦根议论了一通。”

    “不,现在还是叫抗日纪念馆好。我看这韩国值得我们学习,国家虽小,国格很大,在原则问题上,对日本一向不含糊。”刘抗日的语意还在一个“抗”字上。

    “中日两国的对立是不正常的。不过,中国不够强大的话,就总是对立。”

    “老秦,我想问你,这学生课本上的传统篇目《狼牙山五壮士》,怎么给抽掉了呢?”刘抗日找来一份《北京晨报》,上面有用红笔画的地方,他递给秦根看。

    秦根一看,红笔画的是一道新闻标题:《法国总统钦定一篇中学课文》。课文内容是一位法国少年,在二战时候希特勒占领巴黎时,参加了地下抵抗运动,不幸被捕,临刑前少年个父母写了绝笔信:亲爱的妈妈、我亲爱的弟弟、我亲爱的爸爸:我要去死了,我要求你们,尤其是妈妈,一定要勇敢。我希望向前面的勇士那样,我希望我的死能达到某种目的。十七岁半,我的生命短暂,但除了离开你们,我别无遗憾!

    法国总统将这少年的绝笔信,钦定为课文乃情理中事,为正义为祖国而献身的精神总值得铭记,中外皆然。《狼牙山五壮士》一文,已进入课文多年,属于品牌课文了,已经根深叶茂,从课文中拔掉太可惜。

    刘抗日激动地说:“我们民族正是靠狼牙山五壮士的惊天动地的视死如归的精神战胜法西斯日本侵略者。另外国共一致御敌,也是不可少的,这里有个民族大义”。

    秦根每次同刘抗日的议政性的交谈,总像喝了杯清新酒。刘抗日的言谈可不是一般的“乡下老儿说国政”,一个国家老百姓的见解高了,是国家强大的一部分。一个人是应该时时想到国事和国耻的,不该一味的耗在个人的愉快的或是伤感的情潭中。普通人也好,精英也好,尽管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牢骚,但只要他们心里装有人民的疾苦、国家的命运,这些人就是高尚的,值得尊敬的!

    秦根被隐藏在都市底层的国士刘抗日所触动,他决定提前回到他的居住了几十年的家,检起那杆写了几十万字作品的笔。

    早先,秦根曾积累了一些齐鲁军民八年抗日的素材,他自己也曾经当过抗日根据地的儿童团员,对抗日题材感到亲切。计划继续深入调查日军在山东的累累罪行,特别是日军用细菌毒害山东百姓的恶劣行径还没有揭露。那时正当他准备动手收集素材时,小谢闯进了他的生活,一场轰轰烈烈的忘年之恋占去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然后,有了孩子,有了爱情的果实。世上的爱情常常是没有果实而完蛋,有了结果也是完蛋。秦根压根没想到他同小谢之间的旷世之恋以后会解体,只是后话,暂且不表。

    秦根动了要回去的念头,还有一个隐情,就是他在妻子随身带的小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生出蹊跷。这个夫妻之间,彼此的东西,总是不动为好。

    “鞋,我得回去!”秦根熬好稀饭后,坐等女儿放学回来,对已经下班回来的妻子说。

    “不是说还要住一阵,我待你不好?”小谢有点惊讶。

    “回去想把计划中的日本在山东干的坏事写出来”

    “我这里不也能写?这里环境也比家里安静些。”

    “这里心不能静。”

    “我知道了,你整天同刘老头混在一起,听他胡侃,人家都说他是个神经可能有问题的人,他原本在学校教外语,辞职不干了,你说是正常人?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一年一年的到处收罗什么日本鬼子的材料,钱花了,人老了,老婆跟人跑了。”

    “他神经比谁都正常!辞去教职,一心搞自己想搞的事,能说人家不正常?”秦根叹息一声,“我不如他,我做不到。”

    “神经病能传染,我看你也快神经了。”小谢一边说一边给检查女儿的作业本。

    秦根不想同妻子争辩,认为刘抗日有神经的肯定不只是妻子一个人。可叹的是中国这类神经病太少太少了,大家的日子过得太现实。

    秦根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封信,郑重的交给小谢,“首先向你道个歉。我不该不经你的同意,翻看你的信。”

    小谢先是怔了一下,但看清是自己写给老同学的还没有发出的信,便释然的一笑,“这有啥?你也见过这个人的,同乡又是校友。这几年我带着女儿过日子,他帮了不少忙。”

    “不是听说他在劳教么?”

    “劳教的不都是坏人,他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汉子,帮朋友向包工头讨工资不成还让包工头骂得狗血喷头时,他才动了拳头。他打伤了包工头后,是自己去派出所投的案。你说作为老同学的我能不写信安慰他吗?”

    “不是说他被判了五年,老婆都同他离婚了,你去凑这份热闹干啥?”

    “他本不该判这么重的,那是包工头贿赂了法院的结果,是冤案!”小谢有些激愤,“如果他老婆不同他离婚,我能去看他给他写信吗?人总得讲良心!”

    “这么说,你去劳改农场看过他?”

    “去过两趟,一趟带他的女儿去看他,一趟是他病得很重,他老母亲腿不方便请我去给他儿子送衣送药的。”

    “为什么只请你不请别人?你是她儿媳?”

    小谢愣住了,她想解释,她同女儿在外谋生,相依为命。虽然在家乡,但是父母都已作古,兄嫂只顾得上过自己的小日子。如果不是他这位老同学和他老母亲的关照,日子不会那么好过。但是小谢不想说这些,她只是狠狠的剜了秦根一眼。

    “你这么凶的看我干啥?”秦根望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疯狂爱过的女人,竟去看劳改犯两次,而这近两年中她却没有一次回家看过他。他用眼梢的余光不肖的扫视着妻子,这种眼神很伤人。

    啪,清脆的一声,秦根的左脸被小谢重重的撂下一巴掌。

    “你打谁?”

    “我打鬼子!”小谢望着曾经发狠的爱过、并为他生过一个可爱的女儿、柴米油盐的共同泡在一起十多年的眼前的老头,头发蓬松,半嘴的黄牙,浑浊的眼球,不讲道理的追问,猛然觉得眼前的老头有点像楼下刘老头屋里的一个日本鬼子的头像。

    “再打这边,”秦根翘起右脸,俨然是个基督徒。

    小谢的眼里唰唰的掉下了眼泪,跟着她的两个拳头伴着泪水无序的落在秦根的身上。毕竟秦根已过花甲之人,尽管他曾经是位业余摔跤运动的爱好者,现在早已不是力大如牛的中青年时期。而小谢正在血气方刚之年,她又把秦根当鬼子教训,秦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墙角的电话桌上,无意识的拿起电话拨出110 。

    正是:几时情感几时人,亦亲亦疏夫妻情!

    民警来了,一个嘴上的胡须毛毛还没全黑的大孩子般的警察义正言辞的对小谢说:“你怎么能打老人?你是他的儿媳还是女儿?上星期我们还抓了一个把她丈夫的父亲打成重伤的女人。还有个女人对她丈夫的下身动了剪子。现在的女人都横的很哪!”

    “女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横又咋的?”小谢一边踢着地上茶杯的碎片,一边回击。

    其中年龄大一点的警察知道年轻警察话里有把柄让人抓了,便岔开话题询问秦根:“老人家,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秦根平静了些,给警察递了烟:“谢谢你们,你们回去吧。”这时大龄警察的手机响了,“哪里?什么?杀人?好,我们马上去!”关上手机的警察对秦根说,“有紧急情况要去处理,我们这就走了,有事老人家请打我们电话。”

    送走了警察,小谢打来了洗脸水,端到丈夫面前,秦根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过去的吵架经验里没有这个打架后的温柔版本——都是吵完架后她上床蒙头就睡。

    秦根默默的轻轻的擦了一把脸,脸皮火辣辣的有些疼痛。小谢又把擦脚布撂到丈夫的身边。秦根有个不洗脚就上床的习惯,前妻无奈他这个习惯,小谢给于了严格的纠正,但是这几年的分离又使秦根旧习复发,懒得洗脚。这回经女儿邀请夫妻重逢,秦根又得洗脚,不洗脚不能上床。轰轰烈烈的吵架后,妻子要他洗脚,无疑传给他和好上床的利好信息。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秦根突然想起这两句话,是谁说的?想不起来了,他望见桌上有一把剪刀,是下午修指甲用的,赶快悄悄的收了起来,他想起小警察说的“动了剪子”。

    暴风雨后是平静的港湾,是夜秦根的小船有幸的驶入妻子的港湾中,而不是在剪刀口里。

    男人么,只要有女人付出一点爱,一般也就能沉静下来。而争争吵吵也许是夫妇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