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回不了人际二空间 难参与黄浦一诗会

庸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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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留梅人流以后,艾教授在屋里增加了一张小钢丝床,白天可以折叠起,不影响活动空间。空间塞满了东西会令人压抑。

    新增单人床的理由堂而皇之,经过前一阵折腾双方都需要修生养息。其实是艾教授想回到所谓的第二空间去,实施关系正常化。

    一般男女之间,古训曰“大防也”,即是授受不亲,熟悉者也不过于亲密,这个空间的男女关系属第一空间。男女间虽亲密,甚至可以同室而居同榻而眠,但决不越过“大防”底线,这属第二空间男女。男女同室居,出双入对,有肌肤之亲,这是属第三空间男女。其中第二空间生活,非寻常男女,或有德之士,或有高尚人格。贾宝玉和林黛玉其实一直生活在诗意的第二空间。

    艾教授也曾希望同柳留梅生活在第二空间,但在其中挣扎些许时光,还是突破到第三空间。

    “不爱我啦?”柳留梅摸了摸卷屈在小床上那人那粗糙的脸。

    “爱!”他把柳留梅的细软温热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在手里,紧了紧。

    “我一个星期回来一趟还分开啊?”

    “不想让你再痛苦。”

    “上回为什么不叫上环?”

    他楞了一下,想起小护士戴着大口罩忽闪着眼睛问他要不要上环。

    “是你让护士问的?”

    “还能是谁?”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辆嘛。”

    柳留梅笑了起来,“你的衣大夫鬼得很哪,你带我去人流人家还不明白吗?”

    “我的衣大夫?”

    “是的,我看出她对你好!”柳留梅的手停在他一堆乱发上,“衣大夫值得你爱,她 比江南陶都的秀和那个蛾要上档次。你心里有她不算什么,有心无迹不算淫。”

    艾椿佩服女人的第六感觉,想到这世界真小,竟是由衣裳大夫打开柳留梅的宫腔取出本该保留的珍藏版。

    “我明白自己对你的挤逼,你的精神负担很重,我们可以再想一想的,怎么各自生活的比较自在。去领证上红地毯?不是没勇气,实在是不愿伤害父母。但要我马上放弃这份感情也难。”听得有眼泪落下的声音,“我一个星期才回一趟这个家,心心念念的家,你却这样界限分明,往后我不会来就是。”

    他坐了起来为她擦去泪。

    “上回你提到第二空间,说在这个空间好,你没有解释。后来我在网上查到关于三个空间的问题,这原是西方一位哲学家划分人际关系使用的术语,他把人际关系划分为三个空间:一是一般的交往或无甚交往,这样空间里的人际关系是大量的,属第一空间。有所交往的属于第二空间,君子之交淡如水吧。彼此有深交的属于第三空间。你将这三空间人际关系说移用到男女关系上,有一定道理。”

    他佩服她的见识,她是位思考性的知识女性。

    “但是,你认为我们的关系定位在第二空间为好,说明你对我们进入三空间有所悔意 。今晚这张小床,就是悔意的明证,希望能退回到第二空间,实现所谓的关系正常化。我没有曲解这张小床的含义吧?”

    对小床的犀利的解读,使艾教授深感内疚。两人本来是正常的师生关系,一直是自然的处于宽广的二空间,将两人推进第三空间的动力,百分之九十是来自自己,女弟子是被动的,虽然不是被迫的。当初他对女弟子说“我爱你!”,说的义无反顾、大义凌然,然后是如似漆,怎么时至今日竟要淡出呢?这样的书生,要是在暴力革命的年代,弄不好是叛徒。爱情和革命本质上没有大区别。

    “我以为纯粹的第二空间,对任何男女来说只有一次。纯粹,是说彼此友爱而无欲念,所谓诗意的相处。而双方一旦跨入第三空间,再想退回纯粹的第二空间,那不是痴人说梦么?在中国实在必须退出三空间的男女,彼此大都到了第一空间,在第二空间的也有,但已经不是先前的那种纯粹二空间了。”

    艾教授心在紧缩,犹如一把解剖刀,剖析他的懦弱和动摇。

    “现在看来,异性友人或师生之间,假如不希望生活在一起,没有足够多的相爱,一定不要轻易碰撞二空间的底线。我这样说,并非我在后悔。大学时教我们国际共运的老师讲到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态度,它是不赞成起义的,但公社宣布成立,他又热情的几乎是无保留的支持,半学期的共运史,我们就对这一点印象深刻。我对待我们的关系的心态,取马克思对巴黎公社的态度。”

    夜色深沉,夜声静寂,柳留梅再不发声。一会,艾教授听到旁边有轻微的鼾声,她身心俱累啊!

    自此,柳留梅照例在周末无事,一定回她心中的家,尊前夜话人依旧,卧室小床依偎大床,各自在睡前漫无边际闲聊,再也没有触及关于所谓“空间”哲学问题。哲学只能启迪智慧,不能指导具体的生活,生活按照其本来的轨道运行,生活的走向是无轨中的有轨。

    艾教授想,既然第二空间已经回不去,而公开第三空间的生活又不可能。那能否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享受异地的阳光!另外柳留梅的工资太低,一个月五六百元的工资糊口以外所剩无几。获悉上海人才市场招聘在职教师,柳留梅的课讲得好,有竞争力,不妨一试。开始柳留梅不同意离开故土。每周能够享受基本不受干扰的的两人世界生活,她很知足了,农村父母知足常乐的传统观念自小就影响她。

    艾教授鼓动女弟子挪窝,还有个潜在的想法,考虑到她的发展,如能去一个更开放的地方,有当会成为一位有价值的语文教师。中国优秀的中学教师不是很多。

    艾教授鼓励柳留梅不妨一试,见见世面也好么!说来渐愧,大学毕业了,教师也当了几年,柳留梅竟没有足出家乡方圆一百里,坐井观天二十六年。

    “去见识一下大上海么,即使人家看上你,留不留还在于你。这又不是强迫婚姻。”

    柳留梅接到老同学细腰的短信,说是她已经辞去家乡的民办教师,南下一年多了。她说南方天地开阔得多。这使柳留梅心动了,决定去上海溜一趟,她临走前给母亲去了电话:

    “娘,我到上海应聘去。”

    “你多大岁数啦?东跑西跑干啥?还不找个人成家!”妈迎头一盆冷水。母亲最关心女儿的婚事,常问女儿“你周边就没有你看得上的人?”她不明白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好几年了为什么还是单身?

    艾椿带柳留梅去上海主要希望拓宽她的眼界。中国的女孩不去大都市遛遛难以认识和展示 女性之美,可是许多女孩在十里洋场却又糟塌了东方女性美。上海是女人的天梯也是女人的陷阱。

    艾椿教授先前的一位学生也是早几年由本市应聘去上海的,现在已是上海某中学教导主任。由他给找了一家宾馆。多年没去上海的艾教授已不知道,大城市的旅店宾馆对客人不卖单个铺位了。艾椿颇费脑子,包房一晚就得480元,相当于柳留梅大半个月的工资。老学生看老师颇为犹豫,就说那就住到我家吧。可是现在已很少有亲朋住在家里的,家里是私人空间,做好莫打扰别人。艾教授一咬牙,拿出了伍佰元。

    艾椿正想拿出证明,证明两人是亲戚关系,证明是通过市文联韩主席开的。但见开票员什么也不问,已经刷刷开好了票,女开票员的脸色同湖水一样平静自然。进了房间,艾椿住大间,柳留梅住小套间。

    是晚,睡前艾教授取出柳留梅是他的侄女的证明。记得那年他陪老伴来上海看病时,还要带结婚证,否则旅馆不给开一个房间。现在什么也不问,形势大变啊!

    “你睡时把门锁上!”艾椿教授神色严峻的吩咐。

    “为是么必须上锁?”她困惑不解。

    “以后给你解释,睡吧,睡好。”

    这一晚前半夜艾某人几乎没有睡,和衣而卧,总担心派出所来查房。以往每次外出,几乎被有不被查房的。带的证明有侄女证明、身份证、教授证,一股脑儿放在床头柜上。总归是书生气十足啊,这里名堂多着呢,有时你没**可一定要说你开房**你也是百口莫辨,有时你终然**,但生逢盛世,你照嫖不误。沧海桑田,世道有变,书生依然迷糊。

    已经是大半夜了,还不见有民警来查房,他起来推推柳留梅的门,确实关死了,心里又踏实些,后半夜方进入了飘飘缈缈的梦乡。可怜一介外乡书生,小心谨慎担惊受怕上海滩一夜,代价是他月工资的五分之一。

    人才交流会上人头躜动。招聘场所有规定,应聘者必须出示有关证件:教师资格证、职称证、上岗证。可是柳留梅所在的乡格拉里的学校,这些证件都还迟迟没办。而学校教师似乎已麻木,并不在意这三个证件,只在意工资册上有其名字,按月发上几百块工薪,中国教师的工资比较世界各国,差一点垫底。

    柳留梅只能递上自荐书和大学毕业证以及优秀教师奖状。各校招聘人员见没有三证的基本不理睬。唯一能引起个别招聘方注意的,是柳留梅一米六八的匀称条子,她的气质以及她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沪上郊区某中学一位招聘人员看了柳留梅的自荐书,以及毕业证和优秀教师证:“啊,老乡呢。小老乡怎么没带要求的三个证呢?”柳留梅说明了情况,要求能否给她试讲机会?对方摇头又点头,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要紧的是事今夜酒醒何处?归宿在哪里?不能再掏上几百元。正好老学生来电话,先是询及招聘的事,然后说他给找了新的住宿处,是一家中学的招待所,那中学的副校长是熟人。只是条件简陋些,这样就可以在上海玩几天。艾教授的心放下了,穷文人那还讲究条件?他立即带上女弟子去落实今晚住地,总算在下午五点半住进了那所中学招待所,真正是简易的不能再简易,除了一张单身小床和被子以及一个木凳外,就是大约五六米的空间。这原是供学校员工的亲戚来沪上探亲而临时住宿的。这已经很够了。

    吃完晚饭后去夜市逛了一会,就早早回来睡了。柳留梅想睡个好觉,明天神完气足试讲好。艾教授要补上昨晚的觉,昨夜西风昨夜心,一夜的紧张加上招聘场上的烦恼,弄得及其疲惫,很快入梦了。

    上午八时,柳留梅准时到了郊区那所学校。试讲前要摸阄,摸定试讲课文。柳留梅摸到一个纸条,展开一看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柳留梅莞迩一笑 。她想起这几年来同艾某人共处中,基本话题之一是谈一些文坛掌故和趣事,乐而不惫。否则一老一少的已无多少夫妻事,两人世界里老是躺着坐着和站着,能长久的相看两厌吗?

    海子及其诗歌也是两人的话题之一。原因是柳留梅的学校里有个教物理的青年教师,因女友移情别恋而殇情几乎发神经,去外地看了心理医生也还是萎靡不振。艾椿要柳留梅转告他读读海子的《面朝大海》,因为海子的女友大概也是受不了海子的不问生计的没有人间烟火的穷日子,戚戚然离海子而去,移情别恋。可是海子没有发神经,他咏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格调甚高的诗,他心里有大海,这大海什么不能包容?他的胸襟有海洋般的开阔,他不仅不恨那个第三者——“陌生人”,而且祝福他们生活得好。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有关诠释文章一大框,柳留梅似乎还没有谁从这一角度去解读的,但她认可了艾某人的解读。

    “同学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典型的抒情诗,诗中的‘陌生人’是第三者,他干扰了别人的感情,也可以理解为干扰了海子的感情,使海子很受伤,但是海子没有恨,没有咒语,而是真心祝福,如此处理情殇,大家有何感想?”柳留梅的这个提问犹如在课堂里掉了个炸弹。上海中学生早熟,而现在大都市年轻人的感情也是容易变化的春天的云,情殇也就时而有之。

    “老师,假如夺走我的是我的女友的是我的好哥们,我不太可能会为他们祝福,不过真的是好哥们,怕不会这样缺德。”大家笑了。

    “老师,假如是夺走我的所爱,我会记恨一辈子,恨第三者也恨曾经的女友。”

    一位小巧玲珑的女孩站起来:“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不和谐而难以逆转,只能分开,不必去记恨哪一方。男人女人都不该恨。”她停顿了一下,“可是现在双方感情破裂后,有个现象,就是女性一方受伤的多,我不讳言,我是女权主义者。”

    “我是男权主义者。感情破裂男人伤的更重,虽然我不会记恨,因为我受伤到记恨的气力都没有了。”男孩挺幽默。

    一片笑声。

    “老师,男人至上主义要不得!”一位明媚皓齿的女生站起来,“感情是双方面的事,不能总以为是女方出了问题,恰恰相反制造情殇者男方多些,女人在爱情婚姻这个问题上从来是扮演悲剧角色的多,因为世界总是男人当主角。我以为海子是一个有大海般胸怀的大写的人,当他的女友离开他时,他没有恶意中伤。因为女友离开,男方咬牙切齿的屡见不鲜,更可恶的是制造血案。在处理感情问题上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素质和胸襟。海子在陌生人从他身边摘取本属于海子的爱的花朵时,海子还能为陌生人祝福真令人感动啊。老师,请您允许我朗读诗的第三段: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终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的最后一句是女孩自创加上的,课堂气氛近乎**。

    柳留梅为这位女孩的深度见识而折服。如今中学的女生比男生有见解,显得优秀。这同女生的早熟有关,同男生在家庭中的娇生惯养有关,同社会的重男轻女有关。她所带的班级同样是女孩出色的多,这可是教育中的大问题,一个国家的男孩大多成了软不溜秋的奶油小生,一定会影影响到国家的硬实力软实力。

    柳留梅于是说:“我认为海子是位大男人,有见识有担当,男人当自强。”

    柳留梅进而拓展,“海子诗中的‘我有一所房子’,这房子是诗人的心房,诗人的心里也有大海,诗人实际上是面对内心的大海,心胸似海的人才能做一个幸福的人。柳留梅又用她在市电台获得朗诵一等奖的功力朗诵了“面朝大海——”完后,课堂骤然响起热烈的掌声,伴以清脆的下课铃声。

    柳留梅回身擦去黑板上的板书,又用鸡毛掸拂干净讲桌,顺手拔了一根彩色鸡毛。

    “老师,明天是我们春游去黄浦江边开诗会,邀请您参加!请您一定去。”班长向柳留梅发出邀请,双手递给柳留梅一份红色请柬,并要下柳留梅的手机号。

    听课的校长,下课后没有立即起身,他望着学生围着外乡年轻的女教师的亲热劲,心有所感。教师的魅力主要体现在课堂上。校长被这位应聘女教师卓越的口才和标准的普通话以及对课文独到的诠释而叹服。四十分钟的课堂流程如春水漫流,他自己也完全被柳留梅对海子诗歌的独特理解所吸引,这带有点野性的一堂课,宛如从原野上送来的一阵清风。可是海子的《面朝大海》能从爱情角度讲么?从来我们的语文课本历来是很小心碰爱情这根弦的,她是弦上说相思啊!可是他又觉得柳留梅的**又难以挑剔。

    校长隐隐感到假如能留下她,或能成为沪上教坛一颗耀眼新星。新星在于发现。

    校长事先听招聘组负责人说起有位扬州来的青年女教师条件不错,只要试讲过关,可以留下。校长本想去听扬州女教师的课,不意早晨出门时因买房的事被妻子数落几句,说人家有头脸的人都买了新房,房价眼看不断上涨,驴年马月能住上新房?心里不爽又遇堵车,到校时已九点,上楼正逢柳留梅走进教室,一看柳留梅人挺亮丽,心情好转许多,肯定她是来试讲的,于是跟进了教室,没想到听了一堂久已没有听到的别开生面的语文课,他想她就是扬州来的女教师。课后校长调阅了四位试讲人的录像,特别看了扬州女教师的课堂全程,讲的也不错,但普通话和调动课堂的能力不如柳留梅。然而当他获悉柳留梅是无三证者,就犯难了,他不明白已经上岗三四年怎么会没有三证呢?

    校长召见了柳留梅,表示了无奈的遗憾,握手时没忘称赞一句:“你的普通话怎么讲的这么好啊!”

    这是一个需要人才的时代,这是一个遗落明珠的时代,这是个证件比人重要的时代,这是欢呼蔡元培的时代。

    柳留梅蒙尘上海摊,收获的是学生赠与的一个请柬,以及一根鸡毛。

    她匆匆回到招待所,向旅伴简单的说了试讲的一点情况和不被录用的结果。她没有说课堂的热烈情况,不想说,没必要。他已经料到这一结果,但他还是认为不虚此行,至少开阔了眼界,领略了一向是经济发达地区的的成就与“阿拉”的傲慢。而有志气者,是在别人的成就和傲慢中得到冶炼的。

    第二天早饭后,柳留梅很想去参加黄浦江边学生的诗会,他把请柬给艾某人看了,他仔细的看了鲜红请柬,能想象到女弟子试讲时现场的不凡效应,十分欣慰。他让她自己决定,柳留梅叹了口气:“不去了吧!”他吟诗:“插遍茱茰少一人。”

    这时柳留梅的手机响了,一听是昨日试讲班的班长的声音:“柳老师,我们已在浦江边,你在哪里?等你啊!”

    “抱歉,今上午我要离开上海,祝你们诗会成功。”

    “真遗憾!老师,我门送您一首歌,是《送战友》,班长声情并茂的唱了起来。”艾教授也被歌声感动了。

    柳留梅的眼很湿润,为学生的诚心诚意。可自己却对学生说了谎言。她想为什么不能去赴学生的诗会?身为教师,是中国的教师,中国的学生都是自己的学生。未免是自己的心太不开阔,小地方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