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 死局(上)

受伤的害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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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办法!”郭英嘴角一翘,显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件物事,压低声音说:“私自贩卖茶叶往外藩,这条必罪无疑!”

    “噢?”梅殷不懂神色,接过郭英递来的物事看了看,是一封信,是陕西都指挥使刘进的密信,透露了一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信息。信中言道,有件事十分蹊跷,据卑职属下护卫过境兵卒暗中报告,驸马贩茶的谣辞,人言沸沸,附上大人参阅。卑职不敢妄言驸马与贩运私茶干系。然此事关系重大,卑职诚惶诚恐,夙夜难安,惟乞恩师大人垂赐良策……。

    刘进原是郭英的部属,甚得郭英爱重,刘进出任陕西都指挥使便是出于他的举荐。沉思片刻,叹了一口长气,说,“扑朔迷离,捕风捉影,难,很难。更何况驸马贩卖私茶之事,皇上已经知晓,再用此定罪,恐怕群臣不服啊!!!”

    说道这儿,梅殷忽然问道:“武定侯,皇上曾经派僧人前往西番游方,听说快回京师了吧!”

    “对!我把这事给忘了!”郭英手击桌面大声说,“那些僧人回京,只要将数目加大到……就有好戏看了…..但不知可否愿意这样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看见郭英还在装傻,梅殷也不禁暗自偷笑,遂正经道:“太孙殿下知道武定侯老来得女,有一个小丫头如同粉琢玉雕的一般可爱,正准备奏请皇上,让年龄相当的郢王朱栋娶为王妃,不知道武定侯可愿割爱呢?”

    郭英听到这句话,才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注意,心里盘算起来,那个意思是如果愿意替出头,除去这个老冤家,那么就可以重新获得的信任。但是这个双料岳父真的是那么好当的吗?

    皱了皱眉头,本来整天都是想着如何重获权柄,可是当这个机会摆在面前时,他却有些犹豫。想起了自己妹妹在后宫的威望那么重,都有些害怕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安庆公主,更何况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办法能不能把置之死地,因为毕竟因为这个罪过,皇上曾经开了一次恩,同样的,自己的罪责也是没有完全洗脱干净。

    如果打蛇不死,那么自己也将会非常麻烦,以安庆公主的性格,肯定会借助自己原有的罪责继续扩大。以达到同归于尽的目的。

    但是这个念头同样是一闪而过,对于皇帝身体的近况和从去年起的风头,可以判断出,不但现在大权在握,而且登基也是不久的事情。现在不出手,还更待何时呢?但不知道会怎么安排自己今后的动向和职司,难道就给我一个双料藩王岳父的名头吗?还像是这样不死不活,还不如现在生活的安稳,郭英想到。

    “那老夫怎么能和宋国公、颖国公相提并论呢?”郭英巧妙的将话锋一转,绕到自己身上,然后等待着梅殷的回答。他已经看出来,梅殷是这次派来和他谈判的。不趁机要些好处,那就枉费了这么多年的处事经验了。

    看到郭英此刻仍旧在讨价还价,梅殷心里有些不愉,但是似乎对于郭英早有安排,只是想逼迫郭英和藩王反目。加大一些保险系数而已,遂摇摇头,道:“武定侯,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辈也不敢欺瞒。但是觉得,如果武定侯事情办得妥当,返回辽东,应该是不难的事情,不过此时晚辈说话作数不得,仅凭感觉,还望武定侯斟酌。”

    郭英听到此话,心里一喜,当即拍了拍胸膛,承诺了此事,而此时的驸马府内,却是人心惶惶了。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最轰动朝野的不是每个皇子的心思,也不是在大家所关注皇帝的身体状况,更加不是在牛首山南翠屏山中樵夫发现的五十五具被毒死的虎贲右卫士卒尸体,因为这一切都被各方面有意的将影响压制在小范围之内。除了有心人关心之外,其他人并无大的兴趣。

    毕竟,在大明,有空八卦的人还不如后世多,但是有一件事情,开始悄无声息,但是不久,就传遍整个京师,乃至街知巷闻了。

    武定侯郭英在府中泣血上奏:臣因私欲,受罚于寓中,本不该多言,唯苟命偷生尔,实乃心存正气,岂甘俯首奸邪?食君之禄,报君之恩,为捍卫圣尊圣德,大明律法,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微臣素仰圣德无量,天纵英明,严刑峻法,赏罚昭然。笃信浮云难以蔽日,邪恶岂可欺正。今兹冒死呈奏,犹如微臣跪伏丹墀,面圣泣诉。今奏驸马都尉,身为皇亲,贩卖私茶;一次就达十万斤之巨……。呜乎哀哉!悲愤已极,臣启皇上,万岁圣明,权奸枉法而嚣张,罪犯践法而逍遥,则天理何存?王法何在?伏望圣眷天恩,烛照幽隐,察臣耿耿忠心,赦臣僭越奏呈之罪,万乞圣裁,微臣诚惶诚恐,泣血跪拜……。

    当这封之乎者也的奏疏在奉天殿呈上时,太子朱标表情严肃,而朝堂之上诸臣有的激愤、有的沉默、有的惋惜、有的却是惊讶。很少人能猜出郭英是想做什么,这老头难道在家里闲疯了,把这些陈年老案搬出来做什么,这不是经过皇上默许不追究的吗?

    有聪明人可以从数字里面看出一点玄机,这次郭英的控诉中数字明显要比上次兰县河桥小吏控诉的要大的多,难道是又有什么动作?难道敢忤逆皇上的意思,要重翻旧案?

    但是太子朱标的表现很快就粉碎了他们心中存在的疑问,对于郭英的控诉上奏,表现的十分平淡,明显有些和稀泥的势头,首先肯定了郭英的为国为民,当场撤销了去年关于郭英降俸的处罚,所降俸禄由内库出钱补上,以示表彰。

    群臣没有想到是如此结果,想到皇亲国戚,果然是惹不得啊。就算都是皇亲,也分亲疏远近。心里叹息着,却默不作声,散朝而去。

    翌日,不知道倔强的刘三吾老夫子怎么得知了朝堂之上的决定。本来身为《大明周报》主编的他,没有得到召见,是不会在朝会上出现的,与世隔绝的埋没在各种稿件当中。也许是一个年近八十岁老人的最好归宿。

    可是刘三吾得知这种情况之后,深深为大明律法对于皇亲国戚形同虚设感到担忧,自持自己曾经是东宫老人的身份,连夜上书:臣谨冒万死启奏,方今朝廷茶法屡申不禁,贪赃恶行死灰复燃,天下臣民沸怨,翘首仰盼,皇亲犯法能否按律严惩?果然,则贪佞畏怯。宇内咸服;否则,法不责贵,则众心不服。贪佞攀比,虽法禁森严而尤如听雷鸣而无雨矣……!

    作为奏疏,经都察院御史裴承祖呈送到手中。放在御案上。太子朱标瞥了一眼,并没有去翻阅,只是说了一句:“这案子不是结了吗?皇上已有圣裁,驸马认错,已经收到惩戒,还有甚要说?”

    遂不再理会,谁知道可以不理会刘三吾的奏折。却阻拦不了刘三吾那颗老而弥坚的心,老夫子当得知自己的奏疏被束之高阁的时候,心里大为气愤,为国为民请命之心愈加坚定,在有心人的提醒下,想到了自己手中的《大明周报》。眼前不由一亮。

    又过了三日。正是《大明周报》刊发的日子,本来诗词歌赋居多的周报,当士子和商人们买回家中翻阅时,却被刘三吾亲自撰写校正的《汉书.东方朔传》中一篇文章所代替:“久之,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武帝女夷安公主,隆虑公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千万,为昭平君预赎死罪,上许之……臣闻乐太甚则阳损,哀太甚则阴损……。”

    这节《东方朔传》,士子们几乎个个读过,都知道这脍炙人口的典故。

    隆虑公主本是汉武帝的亲姐姐,昭平君是隆虑公主的独生儿子,皇帝的外甥,后来,汉武帝的女儿夷安公主嫁给了他,昭平君便又成了皇上的驸马,亲上加亲。这位昭平君骄横跋扈,为非作歹。隆虑公主十分溺爱,担心自己过世之后儿子如此不法,难免招来杀身之祸。而武帝时朝廷律法规定,犯死罪的人只要花赎金五十万钱或五十斤黄金,便可豁免死刑。隆虑公主病危时,武帝去探视,隆虑公主道:“皇弟,皇姐就这么一个儿子,倘若我死之后,万一昭平君触犯国法,判了死罪,我也不能向你讨情了。不如这样,皇姐现在便向国库交纳黄金千斤钱一千万,为我儿预赎死罪,希望皇弟看在皇姐面上,就答应了吧。”武帝怜悯姐姐,就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不久,隆虑公主。去世了,昭平君非但没有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无法无天,竟然杀死朝中一位老臣。有司按律将他拘捕,但因他是当朝驸马又是皇帝外甥,不敢惩处,便奏请武帝圣裁。武帝虽性猛嗜杀,立法森严,但案涉嫡亲,不能不左右为难,想起幼时与姐姐朝夕相处姐姐待他的种种恩情,怆然落泪,凄哀地叹息道:“皇姐年纪老大才生了这个外甥,又成了我的女婿。皇姐病危时我亲口答应以金赎命,叫我如何是好?”于是群臣奏谏,请求皇上履行御言,免除昭平君死罪。

    武帝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虑之后,感慨地说:“不可不可,法令是先帝制定的。倘若我私亲践法,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为了自己的女婿、外甥便赦免罪犯,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说罢发下圣旨,立即赐死昭平君,自己忍不住流下泪来,满朝文武也一片唏嘘。

    惟有东方朔却像贺庆一样斟满酒杯,对皇帝说道:“臣闻贤君治国,赏则不忌仇怨,诛则不择骨肉。书曰:‘不避不党,王道荡荡,虽三皇五帝也难做到。而陛下圣明,大义灭亲。如此,则宇内百姓各得其所,天下臣民幸甚幸甚’……。”

    然后在这个典故上,刘三吾又附上了郭英弹劾驸马的一些简单情况,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把大篇幅校正《汉书.东方朔传》的目的暴露无遗。

    一时间,南京城内交头接耳,窃议纷纷,传说纷经。有的说驸马贩运私茶,五万斤、十万斤、甚至上百万斤数目不等,用船、用车,甚至还有大明军队押送。均是地方官府巴结皇亲所提供的。有的说是身为皇上女婿的驸马都尉竟然知法犯法,上有圣命国策,下则官官相护,巧妙对策。越传越玄,众说纷纭……。

    这些流言传闻不胜而走,当然也传到了三院六部,大理寺、各级官员耳朵里,不过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最多也是为刘三吾的这种举动担心而已。

    太子朱标怒不可遏,命铁铉的五城兵马司主管封锁消息,务必找出源头。五城兵马司受命倾巢出动,将城内酒楼茶肆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出谣言的始作俑者。当天。下旨,刘三吾圈禁在府中反省思过,所有《大明周报》所属皆要接受锦衣卫的调查。

    谣言往往是很奇怪的,你越是掩饰,他越是传播的快。驸马府的周围,经常有人穿梭游离,可能是皇室派出的保护人员,也可能是是好事的士子出于不平想要声讨驸马。

    京师内沸沸扬扬,这则新闻终于被炒作的连五岁顽童都能说出点门道时,事情终于遮掩不住了。

    当此时最先发起的郭英不再关注,刘三吾圈禁在家时。都察院的御史们终于按捺不住,筹谋着一次全院性质的上书,同时也牵动着其他六部的一些官员、六科给事中也做好了劝谏的准备。新一轮的正义之举即将展开。

    燕王府内,当朱棣看到《大明周报》上刘三吾亲自校正的汉书后,一直留意着朝廷动向的他就长叹了一声:“此次必死无疑……。”

    身在帝王之家的他,已经很明白的看出来。太子朱标这次的筹谋,害怕事情闹到父皇那里,看在安庆公主的面子上再来个不了了之,自己动手又担心拗不过宗室的纠缠,所以开始动用舆论的力量。

    但是允炆为什么突然针对呢?刚刚建立军部。万事待兴,有多少事情忙不过来,偏偏要寻一个驸马的麻烦,难道他不能等到登基之后再动手吗?

    太子朱标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战术彻底打乱了朱棣的思路,隐隐约约的感到,之事,应该和自己有关,难道那些高丽人已经被他查出来了?

    慢慢的感到有些不妙,他本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连忙通过一些暗自的渠道通知徐增寿等人,做好弃子的打算,暂时不要和安庆公主府有任何来往,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希望自己置之不理后,安庆公主能走通父皇那个路线,至少可以为讨得一个活路。

    当然安庆公主也是这样想的,碍于盘桓在自己府周围的人群,他们夫妻二人甚少出府,也在苦思着对策,没有想到,莫名其妙的又被卷入了私茶风波中,而不是两人早就想好措辞的望江楼一事。

    真的是措手不及。

    是夜,天上的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安庆公主府书房传来阵阵箫声,哀宛而凄凉,如泣如诉,萦回着一种驱不散理不清的情思。

    夫妻二人想对而坐,吹箫的是,而安庆公主在一侧恬静的听着,边听边看着书案前挂着的那副画像,那么的出神。

    脑际中迅速叠现着母后巧妙劝谏父皇对臣下戒杀戮缓用刑的一幅幅画面……性情暴烈动辄杀人刑杖朝臣的父皇,一旦决定惩杀皇亲国戚朝中大臣,谁也不敢言不敢谏的,否则便被株连而遭到同样的下场。在一片肃杀万人齐暗的恐怖气氛中,惟有母后敢言敢劝敢理论……。

    而在母后亡故之后,太子哥哥不知用母后的画像逃避了多少次父皇的责罚,而自己面对严苛的父皇也是万试万灵,可是,这两日安庆公主拿着画像想要求见父皇,却被挡了驾,说是皇上抱恙,就不要惊动老人家了,此事,身为侄儿的一定会为自己做主。

    真的会为自己做主吗?安庆公主这才想到,自己以前是看不起这个侄儿的,一心想着四哥的雄才大略,一心为四哥抱着不平。

    这些事情,知道吗?

    安庆公主摇了摇头,他和丈夫合计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一个结论,要不也不会在烦闷中吹箫抒情。

    今日安庆公主又去皇城求见父皇,依旧是太子朱标接见,她突然发觉到,自己年轻的侄儿此时竟然有些憔悴。侄儿告诉安庆公主,最近要求严惩驸马的奏疏已近二百余折。迫于百官的压力,自己准备将此事按照皇上所定“皇亲惟谋逆不赦,余罪由宗亲会议取上裁。法司只许举奏,毋得擅逮。”的朝廷旧制。命宗人府令晋王朱棡即日召集宗亲,查核贩运私茶一案,将公议结果再报于皇上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