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与子同囚

纪久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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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露凉。云初被绑住之后,丢在一个伪作送亲的大红花轿里。

    轿子十分宽敞,轿顶精工细画,朱红的吉祥鸟兽,碧绿的高树垂柳,夜色中也隐约可见。不多时有人扶着一个昏睡的男人坐进来,云初半眯着眼确认是周邺,才又佯装睡去。

    外面不少人,赶路中混乱的私语,大概是锦衣卫没有赶来,速速去何处集合这样的意思。

    夜里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轿帘子开开阖阖,冰冷的液体很快打湿了周邺半边袖口,云初小心挪过去,弯下腰,张嘴咬住那只膀子移了移。再怎么有些争执,他也是皇帝,一点儿也不得有闪失。

    路途颠簸,周邺睡得很沉。

    云初凑着他嘴角舔一下,味道甜中带涩,知道他中的**药怕是要躺上十多个时辰,只能等身体慢慢化解,强行将人弄醒反而伤身。

    绑架的罪名是确凿无误了,云初东倒西歪的装作昏迷,闭着眼冥想。他倒也不担心两人真能出什么意外,就是想知道,这人明知道捉的是谁,还有这个胆子招惹。

    轿子在城中晃悠,到了三更天才小心翼翼的出了城门,云初正往路边做记号,帘缝间看见一个身着便服的年轻男人,带着一干随从,头上戴着斗篷,云初听他压低声音道:“怎么样?”

    一路押运两人的头头拜答道:“方大人,还有一个人,和皇上在一起,因为身份不明,小的没敢杀。”

    那人沉吟片刻道:“哪里的人?”

    “戏楼里跑出来的,皇上跟在后面追……”

    被唤作方大人的想了想:“……小倌?”

    云初听得哭笑不得,不久又听见几声脚步。

    是方熹几步走上来,佩剑掀开轿帘的一角,看见面色苍白的纪云初,闭着眼倚在周邺身边,只觉得此人面相清秀,甚至有些女气,便了然的点头:“一起安置在厢房,里外把守好,等陛下醒来再说。”

    云初虽说是回京不就,这几日在勾栏瓦肆里混迹,那帮达官显贵早就被他明里暗里认了个全,哪里会不认得近来风头正劲的方熹。

    方熹在官场的新贵里颇有声誉,云初却在只言片语里轻而易举的察觉到,此人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那是他一闪而过的想法,就是让周邺在用他的同时,亦要留好后路,适时处置好他。可是转念一想,带着赌气似的,又道正反他是皇帝,我却不是言官,那些絮絮叨叨的事,又何须我去操心。

    结果今日出了这一场闹剧,传出去,皇家颜面何存。

    两人果然被关进一间上等的小厢房,描画着龙凤的小轩窗关的紧紧,室内昏暗的只能看清人的轮廓。

    方熹大人来过几次,给周邺松了绑,换了羊绒的软垫和厚毯子,照料的井井有条。云初审时度势,确定这没他多大事,就倚着软榻绵绵的睡了一觉。感觉有人推他,才迷蒙着眼睛看人。

    周邺醒过来已经是晌午过后。

    周邺正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见他眼神渐渐清明,气色也无碍,才慢慢吐出一口气道:“吓死了,你没事吧。”

    前一日两人在戏楼胡闹,并没有正眼相对,这时对着这张拉近的脸——周邺早已长成大人,少年的英气被年岁日长的清俊轮廓淡化,常年的伏案室内,阅历也逐渐沉淀,越发有了沉静的气度。

    云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现在的周邺比起初见,更要好看,甚至愈益有几分明阳公主雪肤参颜的味道。

    真是每一处都合心意。如果这人不是皇帝,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云初怕是早就将其收入房中了。

    即使两人各自心怀芥蒂,到了落难相见,还是会忍不住互相担心。

    爱情和妒恨并不矛盾,常常并驾齐驱的存在。只是恨意常常在爱的间隙乘虚而入,进的更深,等到伤疤被揭开的一天,失去理智的互相埋怨的时候,还有谁会记得现在若有似无的牵挂呢。

    这样的关系,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之前的那些又算什么。云初愣了愣,张嘴要说的话梗住了,好半天才阴阳怪气地:“借皇上吉言,微臣好的很。”

    周邺的表情有些僵硬,动作在顿在那里,但是很快的,云初觉觉察出他也调整过来了。声音里几乎听不出一丝低落,淡淡的调侃道:“纪尚书也有被人下药的时候,我只是有点意外。”

    周邺和他在一起,原来不会称本王,现在也不会称朕,只这样的让步,就够让人动容了。

    云初再不忍继续僵持下去,扭头看着那扇半掩的小窗:“皇帝还不是被捉住。”

    提起这个,周邺有些心酸无奈:“养了一帮白眼狼,好大的胆子。”

    云初只好安慰他,向窗外抬了抬下巴:“没关系,锦衣卫不是已经来了?我感觉到了。”

    周邺寻思道:“照理说应该来了,可是我没有示意,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云初点头:“先等等吧,顺藤摸瓜看看。谋划的人里有你的应天府尹方熹,你得罪人家了?”

    周邺无辜地:“哦,是他啊。即使有,怕也不是私人恩怨,你这么些年置身朝廷之外,看的最是清楚,我治国可是有过半点私心。”

    云初叹了口气:“没有。”即使在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上,周邺也没有给世人留下半点口实,做的是滴水不漏、缜密周全。

    外面看守的人很快听见窃窃私语。

    云初屏气听了一会,对周邺道:“方熹估计要来了,我猜是你要治他贪污,他觉得不公道,找你说理来了。”

    周邺冷笑道:“我本来想着要么流放南疆,毕竟他也是政绩可观。这样一闹,方家上下几十口子都要陪他见阎王了。”

    云初和方熹无恩无仇,也觉得他的做法太愚蠢,并不怎么同情,于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后退了几步,缩到周邺身后。

    方熹果然气势汹汹的来了,见了好整以暇倚在软榻上喝茶的皇帝,颇有礼数的双臂伏地,拜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邺并不理睬他,而是盯着窝在一旁装死的纪云初。

    方熹又拜了一拜。这一次,头磕着地上的绒毯,闷闷的一声响。

    周邺懒懒的抬起眼皮看他。

    方熹脸色变了一变,为什么这个即使被软禁,即使像现在这样成了阶下囚,依然不敢让人直视。

    这些细小的变化悉数被周邺看在眼里,他想起方熹初入朝堂,在殿试上谈古论今,的确是个博学多识的青年才俊。

    而后一度的政绩斐然,甚至让周邺觉得,也许这个人……这个人可以代替纪云初,即使不是永久的,至少的暂时代替他,成为自己的心腹左右手。

    周邺想,然而再怎么恩威并施,人心始终隔着两层皮囊。纪云初再怎么混蛋,也是一心一意跟着他。现在只是情人间不和,大概永远不会有自私和背叛。方熹却有妻有儿,凭什么要求他把国家天下放在第一位呢。

    方熹终于是拼不过皇帝的耐力,首先开口道:“陛下这一觉睡得如何?”

    周邺微微笑道:“没什么不好。”

    方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听说陛下要杀了微臣,这一趟请陛下来,就是臣死不瞑目,想要听听理由。”

    周邺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低垂着眼帘:“夫子打小便教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想要你的命,没有知会你的道理。”

    方熹脸上阴晴不定,双手绞握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几乎要被捏碎。

    云初这时已经慢慢坐起来,尖锐的气氛让他敏锐的感到不安。周邺这个样子很冒险,方熹明显成了亡命之徒,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来,谁又能够预料到。

    方熹似乎强自按捺着情绪,上下平复了许久的喘息,才咬牙切齿道:“陛下,您这是包庇。”

    周邺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严尚书的儿子为一个妓女争风吃醋,误杀了城东一家米行老板的儿子,他上下打点关系,赔了重金给那户家眷,将此事遮掩过去。这件事朕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却没有揭穿,这是朕的不对。”

    方熹怒目瞪着周邺,居然说不出话来。

    周邺放下瓷碗:“人一辈子,谁都不可能不犯错。方熹,你和严尚书都有错,可是他死以后,朕不仅要抹掉他的那块污点,还会让他享尽流芳百世的清誉。”

    名垂青史,成为彪柄千古的忠臣良将。方熹双眼发红,他爱财,爱广交朋友,也贪恋如花美眷。可是从小时候开始,有谁不是抱着这样的念想,开始读书入仕的呢。

    周邺缓缓道:“只要周家天下一日不亡,朕保他子孙一日受福荫。你却不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方熹捏紧了手心,抬起头看着周邺。

    眼前只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的也不过是色泽寻常的便服,没有黄袍帝冕,凭什么就能做天下苍生的主宰呢。

    周邺侧脸看着云初:“因为你分不清,轻重缓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