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昭明帝

纪久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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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的男人身着绯色朝服,面向着老太监一点头,叹了口气。

    老太监行了礼,闲谈问道:“严大人,辽东的情况可还好?”

    严尚书面露难色,摇头道:“情况很困难,陛下也是忧心的很,几万人恐怕熬不到仲春哪……”

    老太监也跟着叹了一气,里面贴身侍奉的人应道:“传朱公公进殿!”

    严尚书做了个告辞的手势,先行一步走了。

    御书房里炭火烧得旺,温若热汤,空旷幽暗的正殿内点着一支人头高的庭燎,火光的中央一个身着黄袍的男人被许多宫娥太监簇拥着,面无表情的垂眼端坐。

    将锦缎捷报奉至头顶的小太监,连连叩首跪拜了三回,才终于由偏殿行至皇帝的案几三四步外。

    元德仁老太监扬起拂尘,受旨接住捷报,尖锐的嗓音抑扬顿挫的响起。

    梅卿域执笔的捷报一如既往的文采飞扬,周邺驾轻就熟的从一大段华丽的辞藻里提取了关键字句:

    又赢了,求赏赐。

    虽然这么形容似乎有些对不起前线浴血奋战的勇士,然而已经被各处灾情闹得焦头烂额的昭明帝周邺,只觉得纪云初带的队伍像是得了夫子表扬,又跑回家里央求大人给糖的孩童。

    云南大片富庶土地,还要从江南粮仓调运军饷?

    周邺神色冷漠的抬起头,眼神在一同送上的折子里逡巡,最终在落款处稍作停留,落下朱砂笔,提了一个“准”。

    甚至连“纪修”两个字,都是梅卿域代笔的,周邺模糊的想,好大的胆子。

    见主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德仁宽慰道:“开销虽然大,回报也足够惊人了,南边那一整片都要被陛下收入囊中了。”

    周邺对着半掩的朱门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沙哑着喉咙,慢慢地道:“是啊。”

    宫里有点资历的人,没人不知道姓纪的和皇上俩人之间的猫腻,何况是元德仁这样的人精。他察言观色的用眼角偷看陛下,遣那小太监端着半盅冷透了的参茶退下。

    恢弘的雕花宫门吱呀一声轻启,又掩上,德仁压低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说道:“陛下不必挂念,臣斗胆猜测,过不了多久,局势怕是就要稳定了……或许年关,大军便能班师回朝了呢。”

    周邺垂下眼,沉默着批了几分折子,才猛地笑出来。

    元德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交叉着藏在广袖下的右手挠了挠左臂。

    “你猜的不对,元公公,朕方才想的不是他。”周邺温和的勾着唇:“……其实朕,甚至怕他回来。”

    元德仁不知如何应对,本想身为奴才,附和主子的言不由衷也是职责之一,可这时候陛下的样子……又的确不像在说谎。

    好在皇上说完,也就埋下头,压根没打算看他。

    何必骗人,他周邺又何必骗人。

    真的是害怕他回来。害怕不晓得自己做错何事,或者明知做了会惹他伤心,却不得不亲手将两人一同推下寒潭。

    现在让他夜不能寐的,是辽东蝗灾之后熬不到来年春天的百姓。苏杭的粮仓大开,既要供应南边的军队,又要顾及北方。现在祸不单行,灾荒之后又出现了小片的疫情。

    眼看着疫情要蔓延,派去行医的郎中几乎都死在那里,严尚书便和几位地方官员联名上书,希望将灾情最严重的一片封城,以免波及更广。

    这是残忍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最好的。

    他当机立断批了“准”字,没人看见他握笔的手是僵硬的。

    在最艰难的几日里,皇宫里依然处处洋溢着喜悦,因为捷报频传,所有人都知道,云贵的大片失地就要收归周家天下了。

    从没有像这样妒恨过纪云初,周邺很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个人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这么游刃有余。而事情一到他周邺手里,就变得一团糟。

    他年少轻狂,只想逞保护心上人的一时之快,却最终却是被那人保护。他希望把大婚之事处理好,然后柔情蜜意的和他过小日子,最后却因此逼的他远走高飞。

    在纪云初面前,即使他看似万人跪拜的九五之尊,却永远是被动,自卑的。

    他留念年少的初恋,同时又歆羡他,妒忌他事事皆能如愿,恨不得让他也受一次自己的辛苦。

    德仁站的腿都麻了,靠着后墙上温暖的绒毯打了个盹,发现皇上撑着下巴也睡着了。

    皇上休息的不好,浓重的眼睫阴影下有一圈淡淡的灰色,一旁的宫娥跪着呈上柔软的袍子,德仁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搭在他后背上。

    偏殿的女官向内福了一福,无声的动着嘴巴:“陛下今儿个还是不回寝宫休息?”

    元德仁摇摇头:“事儿多,操心那。”

    女官叹了口气:“我吩咐御膳房熬点汤水点心吧,对了,三年前入宫的叶才人昨个上吊死了。”

    德仁看了一眼熟睡的皇上:“好好的查清楚。”

    女官摇头:“不必了,叶才人留了绝笔诗……有一句叫什么‘孤死深宫未可知’,唉。”

    德仁了然,一脸认真的惋惜:“叶才人仿佛只见过皇上一次,而且那一次,皇上只在里面逗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出来的时候,还连连向我抱怨里面香味太重了,熏人。”

    女官不住摇头,像是非常惜才:“可惜啊,叶才人可是钱塘出名的才女那,可惜。这是等皇上这阵子忙完了再上报吧,皇上想必也不会在意……”

    皇上自然是没空闲管后宫一个身份卑微的才人死活,因为又来了一件让人脑壳疼的事情。

    严尚书作为钦差大臣,被派往辽东整治疫情。他办事自然是雷厉风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和他一同去的还有一个人,此人姓方,因为不是很重要,就以官衔相称,叫他方府尹吧。

    方府尹为官之间不长,但是近一段时日,俨然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周邺不是傻子,能宠一个人当然有原因。

    两年前方府尹年方二十八,殿试上面无惧色,对答如流,又写了一手好文章,被皇上一眼看中。入仕之后,也的确显露出一身才华,为人豪爽讲义气,为官也相当之勤勉,几乎到了裹着棉被睡公堂的地步。两年之内,便平步青云,连升三级,知应天府府尹。

    这一次让他和严尚书一同去辽东,周邺主要还是考虑到,方府尹虽然年轻有为,可是戾气太盛,需要有个年纪大的人,带着他磨一磨。

    没想到严尚书到辽东还没解决完事,就给皇上发来奏折,弹劾方府尹。

    皇上英明,自然不会偏听一方,但是看到严尚书的奏折,他一点意外都没有。

    严尚书白纸黑字,条条款款列的清明,方府尹贪污受贿,在灾区居然挪用救灾粮,绝对是够诛九族了。

    方府尹勤奋、豪爽、有野心,这样的人和清高毫无瓜葛,很难要求他不爱财。周邺早知道他手脚不干净,可是因为的确有政绩,功劳足以抵过,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再早个三年,方府尹早就被周邺扒光了皮送到各地展览了。三年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爱才,舍不得杀掉一个证据确凿的贪官污吏。

    方府尹当初在通州做父母官,为了疏浚河道,炎炎烈日下中暑高烧,险些丢了小命。他福泽一方百姓,使得数不胜数的贫民发家致富,离任之时,通州百姓夹道欢送,周邺微服南巡,是亲眼所见的。

    这样一个人才,年至而立,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周邺用冰冷的纸镇压住奏折,揉了好久的太阳穴。

    且不说舍不得,念及如今的局势,南方北方都在动荡,这时候朝堂之上还要见血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几年前为了夺天下,也是沾了满手鲜血,年岁尚轻,却已经有了中年人般畏惧心,知道治天下,“安稳”是再难得不过的状态。

    时至入夏,瘟疫总算渐渐平息,德仁找了个周邺去清凉山散步避暑的间隙,捧着长长的卷轴,逐条汇报这段日子里后宫的琐碎事宜。

    读到叶才人难耐寂寞、投缳自尽时,周邺接过随侍宫女的茶,皱起眉头。

    周邺实在想不起来叶才人是圆是扁,最后毫无意义的说了句:“好像是个好姑娘。”

    元德仁连连称是,知道这陛下一定想不起来,就话中有话的提醒说,叶才人是苏州人氏,父亲是个举人,当年太后做主选来的秀女,如今人姑娘不明不白的交待在深宫里了,要不要给些津贴。

    周邺听罢,晃了晃杯中白色液体:“这是何物?”抿下一口,才接着德仁方才的询问答道:“你看着办,就称……病故。”

    主子在□上没人教,如果有,那教导的人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大骂周邺——这行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

    但是万岁的错不是错,就算有错也是奴才的错,奴才连想着主子有错也是错。

    于是这想法在德仁脑中一晃而过,他点头道:“这是蒙古前几日进贡的马奶茶。”

    周邺又喝了一口:“太腥了,剩下的赏下去,不要往朕这里送。”

    德仁应了一声:“最初是送去太后和皇子妃嫔那儿的,他们都尝了,没人喝得惯。太后说一定要你喝上一口,怎么说也是蒙古服输送来的第一批贡品。”

    周邺一脸非常恶心,把杯子递给德仁:“赏你了。”

    德仁笑道:“谢主隆恩!”

    朝廷上下看不见云南如何兵败如山倒,但是看得见蒙古是如何又渐渐的恢复了朝贡。

    贡品从马奶羊奶,逐渐晋升为成群的马匹和蒙古高挑丰腴的美女,到了这一年夏末秋初,大队的羊群勇士花团锦簇的包裹着十五岁的蒙古公主,帖木儿的亲妹子。

    于是大家都知道,蒙古这一回是和亲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回来更文,消失太久的人木有脸向大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