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易容

纪久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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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站在不远处的观望台上,淡漠的看着一切,他捂着嘴咳嗽几声,对一旁的李慎道:“继续。”

    李慎面色凝重的深吐了一口气,点头道:“抽调都是抓阄的,下一批上山的小子,来这里见过将军再出发吧!”

    话音刚落果然跑上来一个人。云初低着头,并不知该说什么,豪言壮语这时候说来,倒是成了催命符,怎么说来都有哄骗人的感觉。他实在说不出口。难不成告诉他,你死了之后,纪某负责你家小衣食无忧?

    那人等了一会,自己抬头,冲云初露出一个喜滋滋的笑容:“纪左副将军!”

    云初一看,面前的少年额头上扎着白布条,迎风而飘,有种英姿勃勃的清朗,居然是小马!

    “左副将军不会不记得我了?”小马撇着嘴角装伤心:“这才几个月没见啊!”

    云初心里一暖,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摸摸跪在脚边的少年:“当然记得。不过你这升的很快啊,当初听了殷将军的话放你走,倒是对的!”

    小马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也没有啦!而且升的再快,还不是纪大人的兵?”

    云初禁不住道:“还是这么油嘴滑舌,金惟玉能有你一半机灵,我日子一定舒心的多了……”

    后面有人唤他,小马站起来再一拜道,高声道:“左副将军保重!在下出战立功了!”

    云初点点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上山的一共有将近两万人,前面的都是死士,举着盾牌、蒙着头横冲直撞,咬牙等待自己的身体被箭矢,火铳或者石块砸中,分崩离析的死在后来人的脚下,残骸被践踏成碎片。接下来的人,趁着弓箭手前后交接的短暂时间往前推进。

    当然,这只是最好的设想,很多人连炮灰都当不上,混乱中被砸到,被压死,被挤下去的人们,黑压压的排布在山头,呈现出江河破堤般的态势,潮水般一层一层的掉落万丈山崖。

    云初在观望台山站着,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李慎看不下去,云南到了晚上冷的吓人,他跺着脚跑上来:“云初啊!我看这不行,要不然我们还是先撤回去吧!”

    云初木然的转动着发红的眼珠子,在他脸上停驻了片刻,终于又恢复到面无表情,抬手道:“继续打。”

    点苍山攻打了整整两天两夜,云初也在观望台上站了两天两夜。

    后一波人潮拼命的拥挤着前一波,石块渐渐变成了树干,久而久之,又换成了断断续续的箭矢。看来山上的石块,的确是比不上汉人的命多。此时山下的尸体和碎石,早已堆出一座小山,尸体横七竖八,一股浓烈的气味直冲入脆弱的鼻腔。

    等到了第二天傍晚,烛火颜色的霞光浓重的笼罩着半边天空,远方终于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金惟玉跪在云初面前道:“将军,点苍山已攻下。”

    云初倚着观望台上的椅子坐下来,半天没有说话。金惟玉仰着脖子看他的脸色,清瘦的男人裹在淡棕色厚厚的貉子毛里,脸上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高兴或者难过,只是有点麻木的点点头:“继续往前。”

    金惟玉上前扶住他:“将军你休息一会吧,李慎将军也是很厉害的。”

    云初疲惫的站起来,摆摆手:“你先跟着我去善后。”

    负责善后的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扛着挖坑的锹,后面跟着几个军医,在已经一片死寂的山崖下面排成细细的一支队伍,小心翼翼的寻找可以落脚之处。

    山下堆积成山的尸体,多数都被砸烂了,血肉模糊的连腿脚都分不清。云初在腥味弥散的山下来回逡巡,脸色惨白的越发鬼魅。

    有人来附着云初的耳朵说了句话,云初便如梦初醒,一言不发的迈开步子跟在那人后面走。

    小马的尸体只能找到一个头和及胸的半截躯干,白色的布条染成血红,沾满了泥水。其余部分都和其他人的残肢断臂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

    “傻孩子,建功立业有什么好,命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云初摸着那张血淋淋的,年少青涩的脸孔,感觉上面还有血气的余温:“早知道就不该听殷景仁那个老狐狸的话,把你送到前线去。我纪云初可以一辈子养着你,好吃好穿的,怎么不好。”

    小马嘴半张着,白皙的眼皮上粘着血,和活着时候一样,是个和气温善的样子。

    云初弯下腰,用手臂圈着他的咯吱窝,把他的半截身子从尸堆里拨弄出来,叹着气把他搬进一边白色的裹尸布:“看大门的歪嘴……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尸体里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一些兵器残骸,云初跟在队伍后面,捡了一支很长的铁棍回去。

    翻过点苍山这个军事要塞,抢夺后面的几座山头就变得异常容易。白族人还没把夺到手的城池捂热,就被汉人又抢回去好个小镇。

    拉锯战很伤人,当地的居民又很多虽然是白族人,但十分憎恶战争,拖家带口的躲到山林里。

    之前的白族军队把村民家里洗劫一空,汉人的军队来了,也在无人的房屋里搜刮,很多百姓即使回来了,也不敢抗争,只默默的等在一边,等他们抢完了,再回去收拾残局。

    在他们心里当兵的每一个好东西,白族的段式英和汉族的纪云初,都是恶鬼一样的名字。

    两方打到一片人烟稀少的丘陵,都需要喘气,才互相对峙着暂时熄火。

    休息的心情,云初是一点也没有。好好的洗了个澡之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裹了一身当地进贡的兽皮,伏在案几上,研究那只铁棍子。

    李慎睡了一觉,来找他商量事情,看他盯的专心致志,也凑过去看:“这不是白族人用的那些火铳吗?”

    云初摆弄出了一手的铁锈,丝毫不在意:“对,他们用的这叫三眼火铳。”

    这个时期的兵器,其实是很多元的,可以说是冷热兵器的交替期。白族人手里有火铳不稀奇,三眼火铳却算是热兵器里比较高级的品种了。

    这种火铳周身由纯铁制成,长约一米二,前端焊着三个火药铳。这样一来,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骑兵们就可以连发三枪,威力还是很惊人的。

    在这三枪发完,也差不多冲到敌人面前了,这时候火铳因为是铁质,夯起人来丝毫不放水,很多汉人就这么被砸死了。

    金惟玉端进来一杯茶,帐里实在没人喝的下去。李慎唉声叹气的看着铁棍,对云初抱怨:“我们也有火铳,但是比他们的还是差了很多啊!”

    云初托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你从应天带了好东西。”

    李慎皱着眉头:“你说红夷大炮?可是那玩意常常出纰漏,先王批下来也是准备用来装点门面,等攻下城之后放在城墙边做点缀的……”

    云初丢下火铳,缩在垫了厚厚兽皮的暖椅里,手也抄进衣袖。

    李慎还等着云初拿主意,于是催促说:“不过要想赢夷子……”

    云初闻言,抬头和他对视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嗯,纰漏能漏到什么程度?”

    李慎羞腼地:“试炮的时候,共有二十个,结果有个人刚点着……就原地炸了。”

    “噗”的一声,金惟玉在一旁笑出来。

    李慎咳嗽着,瞪了他一眼。

    云初静了一会,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那就用吧。”

    外面的小兵叫道:“报,有人求见纪将军!”

    金惟玉蹬蹬跑出去,过一会又“刷”的掀开帘子回来:“纪大人,外面有个人,说要献计。”

    云初让他把火铳收拾了,示意可以进来。

    进来的男人看打扮,大概是个中下层官吏,很没有存在感的长相。貌似是李慎麾下的,但是因为官职太小,李慎一时半会也对不上号。

    直到那人自己报了名号,叫章疏之后,金惟玉才指着他道:“哎呀,你不是在烧饭的地方吗?什么时候上的前线?”

    云初打断道:“听说你要献计?”

    那人在地上一拜:“军中有令,凡是能献妙计者,连升三级,不知是否当真?”

    云初道:“我既然允了,自然当真。”

    章疏左右一看,对云初小声道:“请将军附耳过来。”

    包裹在厚兽毛中的男人摆摆手:“无妨,这里都是自己人。”

    章疏无奈,只得继续单腿跪立:“段式英有个小儿子,将军听说过吗?”

    “有所耳闻,据说年岁与金惟玉相仿,很是得宠,打算留了做王储的。”

    “将军所言甚是。段式英已经让我汉人吃了苦头,不如暂且将其放置一边,先做掉他的小儿子,从感情和势力上松动他。”

    云初点头:“这我也想过,可是那么宝贝的儿子,怎么舍得放出来?”

    章疏摇头道:“小的在云南住了许多年,宫闱秘史也听过一些。据说那小儿子虽然得段式英的宠,却有些宗族大臣不喜欢。段式英就常常要找些油水多的事项,给小儿子立功的机会。”

    云初心里感叹,这样乌糟的事,真是不管多偏僻,多狭小的国家都会有啊。

    章疏见他盯着自己,认为云初还算赞赏,于是继续道:“将军之前攻打点苍山,强攻速战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能由将军亲自领兵上阵,段式英必然会把歼灭敌人领袖的好机会留给儿子,这样就能引他出来了。”

    李慎连忙阻止:“这个不太行吧,风险太大了,万一出了什么事……”

    金惟玉指着李慎:“要引的话,也应该是这个人引吧,章疏你安的什么心啊?”

    云初只微微一笑道:“我倒是不怕死,可万一死了,我们这边就完了。这计策我暂且不考虑。你去领二十吊铜钱的赏银,算是答谢你劳苦费心。”

    章疏却是不动,而是膝行几步,凑近云初耳边,小声道:“纪大人可听过一种雕虫小技——易容术?”

    说实话,纪云初听了挺吃惊的,他听过名字,没想到是真实存在的。

    他这才开始琢磨起面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言语,表情,都给人一种圆滑舒服的感觉。可就是这种舒服的感觉,让云初觉得不舒服。

    虽然心里起落了几回,云初却尽量不做表情,淡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易容成我的样子,替我引段式英的儿子出来?你甘愿替我死?”

    章疏抱住云初的膝盖,埋头道:“为了陛下的统一大业,小的万死不辞。”

    云初抬起他的下巴,刻薄道:“你这个人真是矛盾,为了官衔来献计,又为了国家甘愿去死。”

    章疏迎上他的目光,居然慢慢勾起唇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战场上有时候就是要赌一赌,才够刺激。”

    作者有话要说:俺回来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