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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地处边关战场,路途遥远，这封圣旨其实已经来的很迟。
玉轴所制的圣旨由皇帝口述，内阁拟定完备，再经由宫中官宦向下一级级传达。自应天府至下级州县,因为古代交通比较不便，如果没有特别要求，时常需要十天半月,乃至更久的时日才能到达。
消息到达边疆云南的时候，事情早就过去多日。
云初单腿跪在堂前，捂着伤口听梅卿域把常常的一份诏书读完,还是觉得茫然。
跪在他身后的李慎咳嗽一声：“纪大人，圣旨读完了。”
云初都顾不上肩膀疼，皱着眉说：“我不是很明白。”
金惟玉也跪在一边,插话道：“好像是说原来的皇帝身体不舒服，不干了，然后太子继位了什么的。”
云初道：“太子继位了。”
李慎小声催促：“纪大人快领旨吧，殿下继位也是早晚的事了，不过咱们这个战况，实在是没脸见他……”
“这消息来得晚，看时日，殿下……不，陛下在十日前就正式继位了。”梅卿域看了一眼送信的差役：“陛下并没有指认要快马加鞭的送来。”
没有指认，没有特别，走的是固定流程。是故意的也好，是无心也罢，周邺是压根不愿把云南这里的某个人放在心上了。
可是这些云初都不在意。
知道这件事早晚要发生，和他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发生又是两码事。
云初心里乱糟糟的……而且就像李慎说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他说了要替他守住江山，用这样的理由接受了殷景仁的从中作梗，也给自己的明哲保身找了足够完美的理由。可是如今，输的里子面子全都要撑不下去，将深处京城的那个人置于危险之地……
即使单单是君臣关系，也无颜面以对。
小梅看他愣神，低声提醒道：“云初，你……须得应一声领旨的。”
云初懵懵懂懂的听着他的话，心里百转千回的想，周邺如果知道边境如此的情况，会怎么想？回想纪云初真是个祸害，性情上凉薄妒忌，惯于记仇，打仗也打不出样子来了。
百无一用。
“领旨”这个词还没说出来，云初就一直断断续续干咳。等到小梅捧了帕子替他掩口，他用力的咳嗽好几声，方才觉得舒爽。
小梅的白帕子移开，上面浸润了丝丝缕缕的猩红。两人对视一眼，云初示意他禁言，梅卿域面色发白，但终于还是把帕子移开，攥紧手中，转身退至一旁。
“臣纪修领旨。”
云初双手向上接住白玉为轴，祥云纹路的锦卷，牵动了肩膀的伤口，血汩汩的往外冒。剩下的话在心里默念——愿陛下龙体安康，臣纪修必当镇守边疆，保全周家天下千秋万代。
陛下。这个词在舌尖打转，最后沿着咽喉降入食道，沉淀心口，满满是苦味的柔情。
在时代更迭，皇位轮转面前，那些小情小爱都显得微不足道。
……
云初强打精神，找了空地开了半天的誓师大会，才转身回营帐，一面处理伤口，一面查看军情。
留守军队中只是传言段军埋伏，奇袭了前线的队伍，也听说了纪云初中了箭，但是见他声音洪亮的站在秋风里，中气十足的把大大小小的将官骂了个狗血领头，就估计他也是伤不损命。
殷将军被众人看着昏迷了被驮回来，李慎近来又是败仗连连，再没了纪云初，军队就真要散了。
这几日段式英变着法子撩拨汉人的情绪，半夜奏江淮民乐、北地歌谣。白天让少数民族的美女脱光了在军营门口搔首弄姿……汉军打仗打的想死，再怎么纪律严明，也的确有人吃不住这一套。
投降这种事，因为有国恨家仇，多数人还做不出，但是逃跑的人倒是一波一波增加。
云初听着各方汇报，全是且于己不利的消息，让人急火攻心，几乎又要呕血。活了两辈子，他头一次恨自己不中用，平时怎么跟着殷将军，拾人牙慧的立功升官，就觉得了不得，才高八斗了。还不屑被他管制，心中暗骂“前有大神挡道”。现在重担全都一起袭来，他才知道自己屁也不是。
不仅仅是周邺，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周邺的江山，就在这跪拜新帝登基的一瞬间，所有囚禁在蒙古，一路逃回来的记忆全都如同开闸放水般蜂拥而出。
“我有啥要你记得啊！你就要记得，以后把蒙古的狗贼全杀光，为我们汉人长长脸。还有，大妈叫的多难听，叫我阿兰嫂吧！”
“看俺这脑子……大人，俺知道活不长了，您就赎他出来，给他找个好人家吧，到时候，还得劳您破费了……”
一些人残缺的脸孔开始在胸腔里碰撞，呼之欲出的疼痛感漫过五脏六腑，刹那间连呼吸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输给谁都不能输给蒙古人。
他心里忽然间思路清明起来，暗暗的咬着牙想，也不能死在他们手里，要风风光光的赢回来！若是兵败身死，变了鬼都没脸见清流县和燕州的那些乡亲……
还有周邺，他这个皇帝当得那么不容易。多少人日日夜夜的睁着眼，想把他从皇位上拉下去为了这皇位，又杀了多少人？他才十九岁，云初都要忘了，也就是个孩子的年纪……
“拟捷报。”云初咬牙，指尖发颤道：“上报……陛下，大军已攻下点苍山。腊月为期，必能收复大理全境。请陛下安心理政，臣纪修……”
“云初，你这是欺君之罪！”梅卿域声音很小，然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尖厉：“殿下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他如今是帝王之身……”
云初将头垂在毯子里，叹气道：“事后我自然会向他请罪。捷报叫你拟你便拟，难道你也要违抗我？”
小梅皱着眉犹豫了片刻，还是拿着笔按云初所吩咐的，拟了一份捷报。
汉军为了保存实力，没命的往回撤。这回算是丢光了老脸，蜗居在山洼里足足半个月。
殷景仁缠绵病榻，云初的肩上还裹着白布，便上下巡视，心里觉得休整的差不多了。
有句话叫，不是我军不给力，奈何对面有高达。
所谓高达，就是话说在内战时期，**的战败报告单上常有的一句话“此次战争，共军人数高达xx……”。简答来说，就是共军使用人海战术。
对于这个段式英，云初也知道，比计谋，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没有心思缜密的殷景仁，没有绝对优势的地理位置，他还有什么呢？
人。
这回汉军前后一共来了约三十万，云南这边连上蒙古人也就二十万不到，之前在白石江和赤水河又丢了好几万，人数是最大的实力悬殊了。
虽说兵不厌诈，但是打仗有时候也是靠硬拼的。
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几次以少胜多的战役，都被传成神乎其神的千古佳话了。
可见使用传统方法攻城略地才是主流。
最传统保险的方法就是，集中兵力对着最薄弱最有利的地方，连天带夜的猛力进攻，打开一个缺口之后，一口气不歇息的往前冲，气势上要保持住，对方就是再怎么众志成城，也耐不住势如破竹的连番进犯。
这样的进攻，需要的就是人，要很多很多不怕死的，源源不断的人。
这是唯一的胜算。
无论是人海战术还是什么，赢了才是王道，否则这三十万人成了战俘，任人宰割，死的只会更多。
云初和几个之前打下山头的领袖探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采取李慎的看法——首战最适于攻打的，无疑还是点苍山。
方向确定了，又随机的调了几支队伍，采用强攻的方式登山。
是夜，段军安营扎寨，几百个人首先的摸着黑往山头上爬。山上草木不多，清晨还很湿滑，为了不引起注意又不敢举火把，最多就是带着小火折子，所以没爬多久就有人往下摔。
身边的人摔下来，剩下的人也还是在继续。这是孤注一掷，是最后的曙光。小兵们可能不懂什么战局，什么筹谋，可是纪修和一些将官下达的命令他们是懂的——抽调的这一批兵士，背后就是弓箭手，后退一步也是死。
段军的防备显然是灵敏异常的，第一批人刚刚登上山头，就看见天空中燃起明亮的爆竹，接着火光映天，呼声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现在好，民族团结一家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