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太子下

纪久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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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看着周邺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进去所说的内容。

    他并不是看不见听不见,周邺能想到的做到的,无论是作为太子,还是作为恋人,都足够让人感恩戴德了。

    然而周邺修的出坟冢,却无法让死者复活,没法让他忘掉过去发生的事。

    “他们那么多条命,换了你回来,你却要在这里被雨淋,然后高热而死。那这些人死的岂不是很冤?”周邺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要拖着云初半边身子离开冰凉的地面。

    没想到云初还是固执的,不肯从地上起来。周邺一边把他半边身子抱起来,一边贴着他的耳朵劝说,云初下意识的和他推推搡搡,手里下手也是不知轻重。

    周邺被推开,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的看着云初不说话。

    雨水顺着头发,黏湿的流淌在削瘦的肩膀上。

    “你是太子,这些事总和你没有关系。”云初说:“我心里愧疚,你明白吗?”

    周邺听了,知道这样的说辞没有用处了。也不去拉他,反倒自己站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劝你?”

    周邺指着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坟场,长出了一口气。

    云初终于抬起头,凝视他。

    “我是喜欢你,我是舍不得。可是难道我就只有这样而已吗,就没有一点为大局考虑?”

    周邺转过身,背对着云初。

    云初还是跪在那里,他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小鸟在水洼里抖动翅膀。

    他在等着那人继续说下去。

    果然过了一会,周邺拧着湿透的衣袖,重新开了口:“蒙古人当初关了我几天,后来又把你换去,羞辱了两年。这些我通通都是要记在心头上的。”

    他转过身,慢慢跪在云初面前,两只手捧起他的脸,用袖子一点点抹掉上面的水迹,端详着这样一张苍白、淡漠的脸:“我想报仇,想要报仇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你亲自打回去,让那些人死在你纪修手上!”

    这句像是从云初心里读出来的话,成功的让他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

    “你不用这么说,我说了,这是我的事。”

    云初说道。

    但是他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已经稍微有了动摇,他也希望有人和他同仇敌忾,有人同他不谋而合。

    周邺摇着头,将额头与他相抵:“你是我的,李家庄是我的,这都是我的事。我早就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了,也许看了你就能明白了。”

    云初无力的点了点头:“什么地方?”

    周邺看有了转机,终于按耐不住,双臂揽住他道:“清流县。”

    云初想起那个地方,是周邺最初亲眼所见的一处惨象,流寇在那里的所作所为,比起李家庄的损失,又不知是严重了千倍百倍。只是那时候的他,一派置身事外的凉薄,根本无法从和自己无关的人的死亡里,收到哪怕一丁点伤害。

    周邺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心口,保证一样道:“相信我。乡亲们换来你一条命,是为了你将来救更多的人。”

    他猛地掀了衣摆,单膝着地,半跪在云初面前。他这一动作,身后跟着一起来的三百多个侍卫,也刷啦啦的跪了一片。

    周邺已为太子,云初自知再怎么胡闹,到底君臣有别,受不得这样的大礼。颤巍巍站起来,却看见那个人眼中一片清明。

    “这一拜,不是为我一个,而是为千万汉人,拜谢纪云初救下乱世王储—— ——这两年你咽下的苦楚,我周承钧,定将还你一个太平盛世。”

    在雨里跪了几个时辰,他其实是外强中干,早已没了力气。软绵绵的被周邺打横抱了上了马,湿漉漉的紧贴着搂在怀里。

    周邺一方面是想借个口实,让云初赶紧离开李家庄,免受风寒,丢了一条小命。另一方面,也是的确一早便合计着要向他炫耀一番,自己的为政成效。

    在正式册封太子之时,皇上已经私下和他暗示,也许就在这几年,即使自己不死,也是打算及早禅让皇位。这一两年间,周邺实权逐渐膨胀,身份却又不似真正的皇帝那样矜贵,这倒是给了他极大的便利。

    除了朝中必须要协助皇上的事务,州府之间,他也会凭着自己的兴趣管一管。

    西州与燕州毗邻,清流县又是蒙汗交接,地处外围,路程倒不是太远。

    这里地处边界,有着两地通达的好处。汉人,蒙人,以及一些早先被汉人收服的蛮夷之族,都会路过此地。

    即便是好战的名族,也依然有着只想好好过日子的平头百姓,只求安康富足的商贾小贩,三教九流。

    周邺就是看出清流县的这一点商机,稍微花了先心思安排,居然在短暂的时间里,很快将被屠戮洗劫一空的清流县,恢复到战前以上的水准。

    这时候刚赶上傍晚,远处余晖脉脉,进出有些小商贩点了巨大的灯笼,尖着嗓子吆喝起来。

    沿着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沿街密密麻麻摆了出来,卖杂货,卖点心,杂耍卖武艺的,带着一队小猴变戏法儿的,挤得水泄不通。

    云初眼睛固定在远处,居然还有家有门有面的窑子,一身青衣的姑娘从珠帘中探出半个脑袋。

    他依稀记得,临走时清流县是什么一个惨状。现在不过是两年,沧海桑田,居然已经被彻头彻尾的改变了。

    周邺当初恐惧和仇恨相加的痛苦,不会比自己现在的更少。

    云初感叹自己的不成熟。太子殿下的复仇方式,都显出心胸宽广的气魄了。

    这个人,果然不愧是将来的君主。

    他担得起。

    “一年前我来了一趟清流县,之前安排在此的蒙奴,还有后来派去的官奴,已经把县城建出个大概的样子了。恰逢西州爆发山洪,许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就派兵帮他们迁徙到此处,安家落户。”

    云初担心道:“当初清流县也是繁华一时……”

    周邺把他的肩头握住,淡淡笑道:“我派了詹将军的儿子戍守此地,蒙古人不敢轻举妄动,他可是将门虎子,和他爹一样,是条铮铮汉子。”

    这样一说,出入县城之时的盘查人员,原以为只是太子随身携带的侍卫,没想到竟是抽调而来的正规军。

    “再怎么忠诚,也要存着防人之心,”云初想了想:“隔上几年,让几处驻守将官来一次轮转,免得拥兵自重,养虎为患。”

    周邺听了,笑道:“小叔叔指点的是。”

    很多人见到周邺,似乎一点也没有见到外人的好奇。而是十分快乐的伸长手臂,和他打招呼。

    “我一年都要来上几次的。”周邺对几个摆摊子买云吞面的大娘点着头,给云初解释道。

    旁边卖麦芽糖的男人,竹蓝后面忽然蹦蹦跳跳的窜出一个小姑娘,她从亲爹的篮筐里抓了一把糖,仰起纤细的小脖子,对着周邺笑成一个弯月牙:

    “叔叔,您要糖吗?”

    周邺也笑眯眯的蹲下去:“不要,吃糖坏牙齿!”

    “只吃一颗,不会坏的!”那辫着两条细细小麻花的黄毛丫头仰头望着周邺:“叔叔你每次来,都要带好多好东西给我们,上次是可以做花衣裳的布,这次是什么呀?”

    周邺转头向云初眨眨眼:“这次带了个漂亮的叔叔来。”

    黄毛丫头也朝着周邺眼神的方向,盯着云初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忽然撅起嘴道:“叔叔你骗人,这明明是个大哥哥!”

    云初眉目婉顺,又是天生腼腆的书生样,比起营养过剩,已经长成大高个的周邺,显小的多。

    云初觉得这话很受用,不自知的露出一点笑。

    周邺却不开心了,捏着黄毛丫头的小手,咬下她抓在手心的糖块,鄙视道:“去去去,到河边捉鱼去!”

    丫头嘴撅的更高,几乎要泫然泪下:“吃了我的糖,还,还凶我,叔叔最猥琐了!”

    周邺嘴角抽搐,要不是这丫头年纪小,不禁打,她早就挨揍过了。

    云初在一边看着,脸上表情明显放松许多,他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万家灯火,心底的寒意也被集市的热闹所遮掩,那种铺天盖地的死亡压抑在心口上的绝望,也不知不觉有了寻求希望的冲动。

    “你我都是会死的,只是死的早晚,你愧疚,我懂,你恨不得以死赎罪。可是生死又何必急于一时?既然我们活下来了,不如好好做事,好好的帮着其他人过上好日子,你说是不是?”周邺微微笑着,单手把小姑娘抱起来,还不安分的用手去扯人家的小辫子。

    云初望着蒙蒙细雨中,炊烟四起,灯火阑珊的清流县,想到自己应该找日子,带梅卿域也来看一看。梅家没有了,清流县还是在的,有些事总不会毫无办法。

    “或许吧……”轻如蚊蚋的一身叹息。

    ……

    燕州府邸小花园。

    某日。

    歪嘴子心里很不安的,惦着角瞎转悠,正巧看见有个大概十几岁的小兵,昂首挺胸的走过来,觉得有点眼熟,便凑上前去打探消息。

    “这位小哥,我那天看见您给纪大人端夜壶了!”

    歪嘴子自鸣得意的打算用这个,和面前的小青年打开话题。

    被叫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初最贴心的副将小马。小马原本心情是蛮不错的,哼着小曲。

    他觉着这话本质上说的也没错,可是这长的乌七八糟的丑八怪,实在是有点瞧不起人意思,你说这丑八怪有啥资格瞧不起人呐?

    于是小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白眼相对。

    歪嘴子看不出人颜色,依然笑呵呵道:“这位小哥啊,纪大人有没有说回那个,那个应天,要带上小的啊?”

    “没。”

    “啊?”歪嘴子显然是没料到这么个回答,支支吾吾的低着头思考:“咱原来是靠给村里相亲干活儿混口饭吃,现在这,这可怎么是好?”

    小马随口敷衍了一句:“我家纪将军,那是出生皇城第一名门贵族,是当今太子爷的亲叔叔。他家又不是少林寺,你家破人亡看破红尘他就要收留你啊?你倒是说说,这个算什么理儿?”

    歪嘴子一听,立马哭丧了个脸。他一遇上事儿,就犯了个结结巴巴的毛病:“那不成,我,我啥也不会,纪大人他,他怎么会……”

    小马嫌弃的看着歪嘴子:“你怎么啦,你不就是带着大人走了截路吗?听说大人走路还背着个人,他那是怎么娇生惯养长的,你这种人懂个屁!他有那个力气吗?要是我在,肯定给他各样都服侍的好好儿的!”

    歪嘴子哪里吵的过伶牙俐齿的小马,气的满脸通红,只好一边捡着手边的东西,进行徒劳无功的反抗,一边不甘道:“那是,那是纪大人,大人不许我背,背梅公子!”

    小马冷不丁,被一块土坷垃砸中脑门,也被惹出一肚子火,张口就骂道:“我操!你这个丑八怪!造反造到你爷爷我头上来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歪嘴子被一脚踹进小花园的杂草丛里,滚了满身满脸的泥,他听说自己的未来没着落了,免不了有了些拼命的力气。他从草丛里翻滚出来,朝着小马的方向扑上去。

    小马也是怕真弄出人命,被纪云初找麻烦,因此打的不很敬业。丑八怪却是歇斯底里要拼命了。就这样实力悬殊的两个人,居然一定程度上厮杀了半天,各自揍得鼻青眼肿,不分上下。

    从一个草丛撕咬着滚出来,正挡在小路中央。两人抬头一看,发现纪云初就停在面前,身边跟着太子爷和几个侍卫,像是吃了晚饭出来散步的。

    这侍卫是太子随身带的,谁都不认,只认周邺。这时候就拔了刀出来,护在前面,道:“放肆!”

    云初似乎是很不想同两人计较,撇撇嘴道:“都别吵了,等回了应天,我有的是闲心来治你们病。一个都跑不掉!”

    小马手脚还同丑歪嘴撕扯在一处,他的视线停留在云初身上,觉得那人不知是这几日修养的好还是怎么的,总算隐约有了些生气。

    不过这略一走神,居然让只会用蛮力的丑八怪击中门面,几乎要丢掉一颗大门牙。

    “你看,看,纪大人说咱两都要回应天,我听见了!”

    歪嘴子兴奋的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