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越狱

纪久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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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初把衣袖撕了长长的一条,给他按住背后的箭伤。然而这显然是不够的,血完全止不住,到了后面全是呈半喷射状出来的。

    云初看着他身下的一滩血泊,有点伤感的想,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呢,这个傻里吧唧的庄稼汉终于还是要死了吧。

    傻子原本只是想告诉云初,是自己一不小心受了伤,现在恐怕要成了拖累,梅公子好好的在哪儿,他是宁可死,也不会让公子再伤到一丝一毫的。

    过了个把时辰,铁牛反而有点清醒过来了,他抓了云初的手,吞吞吐吐道:“纪大人,俺……俺在西州的花柳巷里还有个相好的,两年前说好了攒够钱,就赎他回来从良,嫁给我做老婆的……俺,俺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些年,他恐怕要怪俺了……”

    云初抹了一把脸,可是上面并没有泪,只是零星的沾了些泥土,还有血迹。

    “你放心,只要我留着命回去,一定帮你赎他出来。我给你们主婚,让你们体体面面的拜天地,怎么样?”

    铁牛听了,死灰的脸上尽是喜悦,他用力的点头,过了一会猛然又想到什么:“看俺这脑子……大人,俺知道活不长了,您就赎他出来,给他找个好人家吧,到时候,还得劳您破费了……”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轻不可闻。

    梅卿域被云初背到他面前,打算见见最后一面,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铁牛道:“别这么说……别死好么?”

    铁牛已经接不了话了,他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全身微微的抽搐,云初见过濒死的人,知道那是人弥留之际的潮状呼吸……

    “你放心。”他说:“我会帮你找到他,给他找个好人家,给他很多钱,你放心吧。”

    闻言,铁牛脸上才留露出一抹疲惫,上不来的一口气也慢慢咽下去,只剩下身体物理性的痉挛着。

    云初呆呆的看着天,感觉到小梅的脸上滑下很大很冰的一滴水。

    “其实他们读不该死的,”他说:“我早在被送进来的时候,就猜到帖木儿要干嘛了。可是我只想着将计就计,利用你们帮我逃出去……”

    “我完全没把你们的生死列在考虑范围内……”

    他说完,等着小梅的惊讶,恐慌,等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白眼狼,他可能会气得发抖,云初在等待反应的短促的一瞬间想,好在他身体受了伤,没有能力因为一时气愤跑出去送死。

    搂住云初脖子的那一只手,慢慢放开,昏暗中摸索一般的寻找着他眉眼,面颊。云初愣了愣,接着感觉到小梅的手搭在自己脑门上,哄睡觉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的抚摸着。

    “纪大人,你没那么坏。就是有,他们也是愿意的……”

    ……

    山洞也没能躲太久,很快便有个人一瘸一拐的进来,说外面大批人马在搜山。

    铁牛的尸身也来不及料理了,小梅也昏睡过去,云初把手边能充当武器的几把刀背在后面,拦腰抱住梅卿域,走到洞口查看。

    搜山的人几乎是近在咫尺,蝼蚁一样的涌上来,好在这山洞抵住较偏僻,一时半会还不能被找到。

    然而不多时就要破晓了,天一大亮,被发现的几率就越多。因此总不是长久之计。

    云初犹豫了一下,决定从东南口直接冲下去。

    东南口是最接近汉蒙边境的地方,翻过这一座山,再穿过一个边境小村落,就是燕州城了。

    “我得分两批人下山,一批人多一些,从西北边下,另一边跟着我,从东南口下……”他低着头沉吟了一会,目光在余下的二十来个人中间扫视:“我说明白一点吧,从西北方向下的人,是为了声东击西,迷惑蒙古人。多半是被被抓……或是被杀。我不强求,你们自己选择。不过我可以保证,等我回到应天,你们的家小,我一定会照顾好。”

    李文龙焦急的在搜山人群外围,亦步亦趋的等待着消息,帖木儿也来了,他在山脚下等着,沉默的负手而立。

    不多时有人来报:“从东南口下来一批人!”

    李文龙想了想:“的确,要去燕州城,是从东南口下山最近!可是按纪修一贯的老谋深算,怎么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自投罗网呢?”

    但是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派了一小队人,过去应付应付。果然人才刚派出去,又有人来报:“大人!西北面又下来几个人!”

    李文龙立刻笑逐颜开:“就说了纪修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就爱出鬼心思。他肯定在这一批人里面,绝对不会错!增派人马,我要从西北口上去,亲自会一会他!”

    李文龙把坐骑丢在一边,轻装简征的带了佩刀和弓箭,耀武扬威的往山上走。

    飞蛾扑火一样从西北方向下山的几个人,很快就束手就擒了。

    “纪修呢?”

    李文龙问。

    没有人回答。李文龙抓起最近的一个人,从后背抽出一根箭,箭头直指那人的脖子动脉处。

    “俺说俺说……纪修和俺们一起下来,看见搜山的人,就往山顶上跑去了!”

    李文龙促狭的看了他一眼,其他人也都唯唯诺诺的点头。

    “集中往山顶上搜!”

    他下了命令。

    帖木儿等的耐心全无,干脆也上了山,待他赶到的时候,搜山的队伍已经派出去了。他远远看见李文龙一脸的焦躁不安,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大妙。

    “就那么几个人,怎么抓到现在?”帖木儿压抑着满腔怒火。

    李文龙一看将军来了,心里更加焦急的无以名状,正不知怎么开口,又有人来汇报了。

    “大人,在东南面搜山的几个兄弟的尸体找到了,咱们去援救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样貌和画上的纪修很相似!”

    李文龙听得几乎要腿脚站不稳,也不管将军就在一边了,他只管把一背篓的箭全撒在地上,抓起一个捆在一边的汉人:“你给我说实话,纪修人呢?”

    那人继续重复道:“纪大人和俺一块下的山,看见……”

    话没说完,李文龙的箭贯穿了他的颈骨,血流喷射出来。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杀到第五个人的时候,那人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磕头作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人俺说实话……别杀俺啊!纪修他往东南面下山去了,他……他让俺们往这里走……说他上了山顶啊,大人,饶了俺吧……”

    帖木儿在一边也是听的面色发青,李文龙急急地跳起来,打算起身追人,没走几步,却被帖木儿将军拉住。

    “将军……”

    “我已经派了人马,去燕州边境的村落上追人。你别去了。”帖木儿显出几分沉静。

    “将军!这次决不能给他跑了!纪修这个人,有仇必报,这次放他回去,下回兄弟们一定要遭殃的!”

    ……

    (2)

    燕州城边境的李家庄,有着乱世边境人民的一贯的,苦逼的生活常态。不过和清流县不同的是,这个小村庄的人民都非常骁勇善战。

    男的自然不必说,那是平时做农活,遇上蒙古人,拆了农具就能当刀使,女的在关键时刻,也能来两下子。

    此彪悍村的某农妇,大清早的梳洗完毕,打算去喂猪。一盆洗脸水泼出来,看见不远处的村口,该今天放哨的歪嘴子正往村里跑,鞋都要跑掉了一只。

    ————该村的强悍之处,还在于村里的防暴预警系统格外完善。

    每日都有人专门负责放哨,有个山贼什么的,也方便跑路。

    那女人吓了一跳,以为又有山贼来抢钱了,连忙回去照着家门前,栓在石柱子上的大铁钟就是一阵猛摇!哐当哐当的声响响彻整个村庄,妇人又回到自家屋里,把睡眼惺忪的丈夫儿女全摇清醒了。

    “孩子爹,去猪圈把机头猪藏到地窖里!大丫头,帮娘把衣服棉被收拾好……”

    回头一看歪嘴子已经歪歪倒倒的跑进门槛了。

    “阿兰嫂!他们不是山贼……是汉人……他们说,他们是好人!”歪嘴子乱七八糟的解释着。

    “你不说清楚么?还我们吓了一跳!”妇女吃惊的看着歪嘴子。

    歪嘴子结结巴巴的比划着:“来了大概,大概七八个人,浑身都是伤,他,他说他们是从蒙古人的牢房里逃出来的!”

    妇人手里还拿着前头尖尖的大钉耙,一脸疑惑的继续招呼小女儿,收拾值钱的东西,忍不住又道:“蒙古人的囚犯,我们哪里敢藏着?不要命了么?待回我和孩子爹商量,给他们点干粮,打发他们去别处逃难!”

    歪嘴子拉住那女人,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阿兰嫂!他说,他说,他叫纪修!”

    妇人愣住了,重复道:“纪修?”

    房间里的人都因为这两个字停顿下来,妇人和歪嘴子面面相觑。

    “是那个打败蒙古坏人的纪修叔叔嘛?”小女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撒娇的抱住母亲的大腿。

    妇女想了想,问歪嘴子:“他真这么说?”

    歪嘴子点点头:“我,我看他好像快不行了,后面还背着一个死人……样子好怕人!”

    妇女朝外面叫着自己的丈夫,然后转回来对着歪嘴子道:“你先带着村里人和我儿女往后山跑,我和孩子爹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妇人和他丈夫走到村口,的确看见有八个男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走的非常慢。

    为首的是一个穿黑衣服的,后背上趴伏着一个男人,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云初一路杀下山,又凭着双脚的力气,一鼓作气跑下山去,只靠意志力撑到现在。

    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云初先是把梅卿域托付给身边的人,自己走上前去,拜一拜道:“在下纪修,求大哥大婶给一碗水,我们这里几个人都受了重伤,又断水多时,恐怕要撑不住了。”

    妇人上下打量他,见他的却是周身污浊不堪,然而眉目清明,与一般的亡命之徒有着天壤之别。

    那妇人和丈夫私下耳语了片刻,便走上前去一步道:“咱们小村小落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缩在这李家庄,啥也不图,只求个安稳,要是给鞑子知道咱收留过你们,一定不会饶过咱的……”

    云初明白这便是婉拒了,换做以前,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敲诈勒索,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强迫人家。

    他把后背上的小梅往上凑了凑,冲着那妇人一点头:“我懂你的难处。不久蒙古人就要追上来了,你们不用帮我瞒着,尽管把去向说给他们听,自然就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妇人听了这话,居然露出一点犹豫,跟上去道:“水和食物,我们还是有的,可以给你们一点。”

    几个人在农家见了发干的馒头,也不管喝水,就是一通的大嚼,云初在一边慢条斯理的喝一杯水,看着村口那条路发呆。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妇人把盛馒头的竹篮挂在臂弯,问云初。

    “燕州。”

    云初看他们也磨蹭了一炷香的光景,查看了一会梅卿域的腿,就包着剩下的馒头打算继续跑路。

    刚出门槛,那妇人和丈夫忽然拉扯住云初。

    “大人,您真的是纪修么?”

    云初愣了愣,慢慢的点头。

    “您怎么证明呢?”那男人皱着眉头道:“我们不是白眼狼,你们给咱打仗,咱记得,可是……咱只怕帮错了人啊!”

    云初把梅卿域背起来,他不只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不是很有精神。

    “下在唯有一条命,一句话,信与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间。”

    听见这这句话,两个人明显都顿了一顿,最后还是那女人主动走上去拦住他们:“我知道这里到燕京有条小路,我找人带你去!”

    云初看着他,张了张嘴吧,不知该回答什么。

    妇人看歪嘴子已经站在外面挥动手臂了,赶紧招呼他进来,指着云初等人道:“歪嘴,你带纪大人从那条小路走,我们去后山躲着!”

    云初道:“我们尽快到达燕州,之后一定会派兵来保护你们,”

    妇人道:“我相信你。”

    云初一点头道:“大妈的恩情,纪修没齿难忘。”

    妇人挺不开心的看了眼云初:“我有啥要你记得啊!你就要记得,以后把蒙古的狗贼全杀光,为我们汉人长长脸。还有,大妈叫的多难听,叫我阿兰嫂吧!”

    “哎。”云初咧着嘴难看的笑了笑。

    云初左右想了想,这些人虽然多,但是到底只是一般村民。真的把帖木儿招来了,想平安无事的躲过去,还是有点难度的。

    于是他指着那幸存的几个男人道:“你们好歹是年轻气壮的汉子,留下来帮着阿兰嫂搬搬东西什么的,不出意外,我在破晓之前便能带人赶回来了。”

    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小梅,云初还是决定背着他一起走,三个人轻装而行。云初像是完全不知道累,从铁牛死之后他便没有合过眼,几乎一刻不停歇的赶路。

    沿着一条曲折盘桓,寂静无人的路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黄昏时分,隐隐看见燕州的城头。烟灰的砖瓦,一身戎装的汉人手持长枪。城门正吱呀的关合上。

    “我们到家了……”云初转过脖子看后背上的小梅:“小梅,我们到家了。”

    一边跑的要昏过去的歪嘴子,一脸呆痴用手指头戳戳梅卿域沾满血污的脸,有点为难的看着云初:“纪大人,他死了吧?”

    云初艰难的迈着步子往前走,哑声失笑道:“开什么玩笑……他就是睡着了而已……”

    “真的啊!”歪嘴子又要去捏梅卿域的脸。

    “现在时辰已过,想进城等明儿吧!”几个兵卒看见有人走来,用佩刀挡住来人的去路。

    云初置若罔闻的推开他,伸手就推在燕州的朱红色的城门上。他一下一下敲击着那扇高门,大脑一片空白。嘴里喃喃的自语着。

    “我是纪云初。你们让我进去,我要回家……”

    顺着城门慢慢的滑下去,连接几日的劳累让他在一瞬间,彻底的放松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