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chapter 27

茂林修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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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叠压,悄然遮蔽了红月的光芒。

    巡法使们聚集在这件摆满傀儡的小小仓库里,等待着队长的决定。

    漫长的静默之后,雷烦乱的抬手松开了领结。他喉间的干渴与窒息依旧不曾缓解,可他还是说:“继续搜查。”

    终于有人再也抑制不住怒气,“还要搜什么?我们已经搜了四个小时了,全是傀儡、傀儡、傀儡!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看到卡罗的耳坠了,这不就是证据吗——拿着去质问那个该死的美第奇,他敢不承认就砍死他!”

    彭斯上前箍住了那个人的手脚,“你冷静一下,凭一枚耳坠就想逮捕一个美第奇吗?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翡冷翠。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不会有人准许你逮捕这城市的城主。”

    “这话你去对卡罗说!”

    四面一片沉闷,巡法使们眼眸赤红,愤怒翻涌在沉默之间。以往他们对雷言听计从,维护与信任雷是写进他们心底的铁则。谁敢对雷不敬他们必扬起嘲弄的笑容,冷然等他自取其辱。可这一晚他们就只是默许,因为那个人吼出的也是他们心底的不满。

    彭斯望着雷,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但雷就只是死寂且静默的在这屋里寻找着。他将刀鞘插入傀儡堆里,用力的敲打它们身后的泥墙。

    铿铿、铿铿、铿铿……

    后来他停了手,探身进歪斜拥挤的衣帽架里,自角落中拉起一条铁链。那铁链连接着两排衣帽架,原本用于收纳,便无人在意。

    他攥住那铁链轻轻的晃动,满屋子都响着清脆的哗啦声。雷抬手清开两侧的傀儡和衣裙,刺鼻的香水味腾散开。那香味浓烈到近乎发臭,所有人都忍不住掩鼻退了一步。雷也抬手背遮住了鼻子,可他没有退开,反而上前一步,另一只手用力的扽那铁链。

    只听到轰隆一声,那半堵墙就这么倒塌下来。灰尘腾空而起,烛火滋啦的爆响。

    灰尘散开之后,所有人都望向墙后。那是一个棺材般狭小的空间,一张张女人的人皮悬挂期间,就像一件件阴森的衣服。人皮下摆放着漆黑描金的罐子。浓烈的香料味就从哪里传来。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每一个人都感到关节滞涩。半晌,终于有巡法使僵硬的上前,挪开了盖住罐子口的碟子……

    罐子里盛着的是香料浸泡的内脏。

    “……子宫。”彭斯干哑的呢喃。妓_女们残破的尸首再一次浮现在巡法使们的脑海中。

    巨大的静默笼罩着巡法使们,就如同以往每一次,他们的队长总是在无路可走的绝处扭转局面。他们曾无数次见证。可与以往不同的,这一次他们竟然让他孤身奋战。冷静下来之后,便是沉默的羞愧。

    而雷的面容依旧淡漠,从一开始他就判断出凶手并不是在毁坏尸体。凶手切割尸体的内脏,必然有特殊的目的——那些失踪的内脏,很可能已经成为凶手的藏品。而现在的情形只是验证了他的判断。

    但他的目光依旧透露出他内心的震动。他曾对米夏说,“确实有人不管见过多少次死亡,都像第一次”。而他也是一样的。无论他抓捕和惩办多少罪犯,他也依旧不能理解那些人心底的残忍和险恶。而纵然理解了,他也只会感到加倍的愤怒和悲伤。

    “让查韦斯过来。”雷说,“……其余人继续搜查。”

    这一次再没有人质疑他的判断。

    。

    红月将沉,晨曦未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朱利安诺坐在镜厅及地的玻璃窗前,望着画板上跳舞的红裙女郎。绘制这画作的恶魔早已不知去向,空旷而奢华的水晶宫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朱利安诺用苍白的手指描摹那热烈的色彩,女郎低垂的睫毛下有明亮的漆黑眼眸,就像火焰在水底燃烧。朱利安诺感到自己的手指被灼痛了。他想那恶魔说的不错,人都是有**的。他在心底里渴望这女人,她鲜活而不驯,就像地中海迷雾里诱人而食的海妖。他若想捕获她就得做好被她拉下地狱的准备。可男人手握力量和权杖,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若不能随心所欲,他又何必向恶魔奉献祭品?

    朱利安诺感到沉醉。

    仆人定时向他回禀巡法使们的动向,当得知雷蒙德已搜出了伊万的收藏品时,他的手指终于离开了那幅画。他站起身,背对着红月余晖下的庭院,沉紫色的眸子像是被火光映照的刀锋般渴血而兴奋 ,“哦,他总算找到了啊。”他说。

    他命仆人为他更换了礼服,仔细的梳起柔软的金色头发,在领口装饰昂贵的丝帕。

    这年轻的贵族在沉沉的夜色中盛装等待,他渴望与雷蒙德正面交锋。他甚至迫不及待的等雷蒙德来逮捕他。然后他会让他知道,在翡冷翠谁才是正义的裁判者。

    万籁俱寂。

    朱利安诺从兴奋等到无趣,才望见雷蒙德踏着黑暗向他走来。这黑铁之剑般坚硬笔直的男人身上沉积着厚重的愤怒和悲伤,他走到朱利安诺的眼前,静静的望着他,那冰蓝色的眼睛像是夜色中积蓄风暴的深海。

    这眼神令朱利安诺遏制不住笑意。

    “真是遗憾啊。”他于是抢先开口,“我没有想到,我的男仆好心收留的贱民,竟然是这么残忍的杀人犯。数月前安东尼向我请示时,我就该说不的——可就算你是主人,也不好过多干涉仆人的私生活不是?”

    出乎他的意料,雷蒙德并没有被他的说辞激怒。他只是用有些干哑的声音,沉沉说道,“啊。我会将全部真相查明。无论是贵族还是贱民,杀人者终逃不过制裁。”

    那笃定的话语令朱利安诺尖锐的恼怒起来——又是这样,仿佛总也无法击垮般。这男人正直、强硬,顽固的信仰着他所坚守的东西。明明已经经受了这么多,却依旧不曾明白什么叫无力和绝望。他明明像他一样出生便被抛弃和诅咒,他该是一匹被仇恨和报复欲支配的孤狼,他凭什么会长成今天的模样——站在阳光下,守护着正义,被人群环绕和信赖?

    真想让他亲眼看到他所守护的东西粉碎在他的面前啊,这男人绝望挣扎的目光将是对他最好的褒奖。

    “是吗?”朱利安诺依旧微笑着,“祝您早日得偿所愿,检察官先生。我已如约让你搜查过仆人房了,你差不多是时候离开夏宫了。”他微微的仰头,沉紫色的眼眸眯起,“……还是说,你依旧怀疑我的清白,想用你手中的‘暴力’逼我开口?”

    雷暗沉的眸子望着朱利安诺,他的手静静的压上了刀柄,“如果我说是呢?”

    沉黑的夜晚在这一刻嘈杂起来,佣兵的皮靴踏着翡翠色的大理石聚集,橘色的火把河流般汇聚。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人簇拥在美第奇的身后,络腮胡子的队长吐掉了口里叼着的烟叶,灰眼睛如野狼狩猎般望着美第奇的敌人。

    他们出生便是佣兵,每一个人都身经百战,意志和武艺以人血淬炼而成。他们无所怜悯也无所畏惧。付了钱你便买下他们的命,无论前路是无辜孩童还是地狱恶鬼,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必以剑斩杀为你荡平。

    “传讯一位贵族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朱利安诺就在佣兵们的护卫下,含笑对雷蒙德说,“如果你手中没有一位主教或是大公的谕令,便不该试图对我指手画脚。”他诺微笑着上前,按着雷的手缓缓帮他将长刀推回去,贴上他的耳畔咏叹般低喃,“不要紧张,我并不打算对您和您的队员动手,尊贵的加洛林爵士。相信我,真要对付你我甚至无需动用武力——只要我乖乖的跟你走。猜猜若我的父亲得知他的儿子在翡冷翠被非法拘禁了,会有什么反应?是让你永远也走不出翡冷翠,还是将你立刻逐出翡冷翠?”

    他望见雷的瞳仁剧烈的收缩,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吧,加洛林爵士。面对这样的敌人,没有人会嘲笑你的逃跑。”

    巡法使们怒不可遏,纷纷拔刀拱卫在雷的身后。他们不畏惧与这样一队佣兵交手,便是战死也胜于在这恶魔手上受辱。

    可雷只是安静的垂眸,他的身形依旧如黑铁之剑般笔直的站立,那锐气却已收纳归鞘。他松开了握刀的手,高高举起——

    “收队!”他下达了这一晚在美第奇宅最后的命令。

    “他们内讧了。”仆人如此回禀,“有巡法使向队长挥拳,被其余的人拦下来。已经有人离队了。”

    而朱利安诺安坐在镜厅,静静的描摹画作上旋转着舞蹈的女人。晨鸟初鸣,晨曦透窗而入,氤氲在他发梢肩头。年轻的贵族一如既往的优雅和温和,如天使沉醉在阳光下。

    “我知道了,退下吧。”他说。

    那厚重的雕花木门在他的身后关闭了,明亮辉煌的大厅里就只剩他一个人。他才不可遏制的笑起来,那笑尖锐却无声。他抱住胸口蜷缩着倒在地上,像是积攒已久的重压都释放了出来,他全身都在大笑中抖动,在抖动中舒展。

    最后他舒展着四肢微笑着躺在镜厅光洁耀人的地板上,金色的头发撒开来,露出被刘海遮挡住的疤痕。那疤痕浅淡却清晰,如荆棘的桂冠环绕在他的额头,带着不可思议的圣洁美感。

    他偏头凝望话中女人的眼眸,湛蓝色的眼睛剔透如水。他用苍白的指尖隔空温柔的抚摸,在睡意侵袭的朦胧中轻声呢喃,“等我全部摧毁……你守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