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chapter 26

茂林修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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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佐伊纵马在亚诺河岸边,他怀里的姑娘像人偶一样沉默和顺从,让他不由就有些担心。在他的记忆中这面包师朴素却鲜明,贫穷却气质出众,在任何时候都充满了存在感,绝对不该是今晚这个模样——仿佛是被什么抹消过一般。

    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佐伊会觉得无法向雷交代。

    雷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这么在意过一个姑娘——这可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出入亚琛行宫的贵族少女们更加才艺出众和手段高明,从二楼的窗口向他丢玫瑰花的平民女孩也大都有明艳动人的相貌,就算挎着篮子坐牛车晃进城去见他的乡下野姑娘也起码足够丰满和奔放。在女人方面雷绝对不是见识浅薄的贵族小少爷,事实上他见识得太多了。从蓝血公主到异族奴隶,他都认真的打过交道乃至被追求过。可最后真正打动他的竟是这样一个有些生硬的东方女人——并且还跟魔鬼有所牵扯。

    佐伊不能不承认,在某些时候他看着米夏,会不由自主的替卡罗打抱不平。那傻姑娘为了她崇拜的队长悲惨的死在翡冷翠,他怎么还能在这城市里爱上另一个女人。

    “神的旨意有时还真是残酷啊。”他在心里默默的感叹。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女人低哑的说话声。他□飞奔的骏马受惊般高高的踢起前蹄嘶鸣,佐伊圈紧了米夏,单手把住缰绳,那缰绳一圈圈收紧在他手腕上,磨破了皮肤血渍淋漓。但最终他成功的将马安抚好了。

    惊了马的是一个很老的女人,脸上褶子堆叠,遮住了眼睛,就只露出高高的大鼻子和牙齿稀疏的嘴巴。她丑得令人害怕。可佐伊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和,“您有没有受伤,夫人?”

    女人抬起干枯的手腕,“天,我的腰差点断掉……你得扶我到那边坐坐,小伙子。”

    佐伊怔愣片刻,还是抱着米夏跳下马去,依言将她扶到草丛边。女人跪下来拨开杂草自言自语,“应该是掉在这边了啊……”

    “什么?”

    “我的水晶球——我是个女巫。”女人说,“你没看出来吗,小伙子?”

    “是的。”佐伊的声音依旧平和——他有看到吉卜赛人的大篷车散乱的停靠在亚诺河岸边,大篷车之间还有零星未熄灭的篝火。这个以流浪为家乡的族群永远不会被土地束缚,他们生活在任何他们想要生活的地方,往往比那里的主人还像主人。他们通常由一个年老的女巫带领,偷窃、行骗、乞讨,偶尔也卖艺,但大部分人从事着不劳而获的活计。他们是侍奉魔鬼的子民。

    但这又怎么样?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救下卡罗的时候雷就说过,他们是法兰西皇帝的巡法使,对抗人间的罪恶。他们又不是异端裁判所的审判官。

    “啊,找到了。”女巫说,“这真是个令人不安的夜晚啊,没有它在身边我一定彻夜难眠。”

    佐伊回身上马,“既然找到了就早些回去吧,夫人。”

    他急着赶回救治米夏,便要离开,女巫忽然幽幽的说,“你是个高贵的骑士,侍奉着值得侍奉的主君。你将追随他获得胜利、荣誉和不朽的功业——可你为什么要抱着这么不祥的东西?她已被御座上的魔鬼打下了烙印,那伤痕便是证明。他虽然暂时松手了,但总有一天会重新握紧。当他再一次想要她的时候,他必为她穿越那门,以绝对的权力君临。到那时地狱的烈火将焚毁一切,黑暗的第七纪就要来临。你若是真的敬爱你的王,就趁现在杀死她吧。如此,纵然地狱之门无可阻拦的开启,荣誉的冠冕也将为他留存。”

    女巫睁开了她浑浊的眼睛,红色的满月映照其上,透出令人惊惧的狂热来。

    而佐伊不以为意的行礼致意,刺马前行,“早些休息,夫人。”

    他听到那女巫在背后轻声感叹,“女巫偶尔也是会说实话的啊,尊贵的骑士……”她自言自语的望着他渐行渐远,“红月笼罩的魔降之夜,还真是令人不安呐……”

    。

    夏宫边缘,仆人房。

    这屋子里摆满了精致的玩偶,每一个都有蔚蓝善睐的玻璃眼珠。那一双双剔透而无神的玻璃眼球在烛火中静静望着往来出入的巡法使,轴承连接的纤细脖颈耷拉在肩膀上,角度诡异的手臂和双腿包裹在蕾丝精绣的繁复裙装里。

    “这还真是诡秘阴森的兴趣啊,”有人说,“那些玻璃球总盯着我,我觉得背上冷飕飕的。”

    这里是伊万和安东尼的房间,巡法使们已经搜索了四个小时。自从打开了房间里隐蔽的仓库,他们便搬出了无数的玩偶、裙装,未完工的编织品,却没有半点真正的收获。

    “还真像是变态杀人犯的地盘……”

    “可我们都已经抓到剪刀手了,我们现在该去抓的难道不是那个幕后黑手吗?为什么要替他收拾这种地方!”

    “何况贵族小少爷说,这里是伊万和安东尼的私人产业。就算我们真从里面搜出些什么来,他也不会承认的。”

    巡法使们都愤怒并且消沉,其中有一个人凑到雷的旁边,说:“这里离夏宫这么近,干脆我们偷偷的潜进去——我敢说那庭院里必然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搜他准许我们搜的地方,绝对是在浪费时间。”

    雷没有回答,他只是从笔记上抬起头,向窗外望了一眼。

    红色的月亮照耀着庭院,空气粘稠得令人喘不过气。透过灯火的余光,他可以看见蔷薇的荆棘攀上了矮墙。有包头巾的女人正在矮墙那一侧剪取花枝。

    他抬手指了指,说:“去把她带过来。”

    巡法使领命而去。他离开时雷看到他身后的椅子上放着一只玩偶。红色的衣裙,蓝色的披风。她微微低垂着眼睑,一只手平抬着而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小腹上,面容红润而恬淡。雷脑中恍然明悟——在画家的笔语中红色代表主的圣爱而蓝色代表主的真理。虽然这玩偶的模样不伦不类,但它确实是一尊圣母像。

    这房间阴森而诡异,可唯有这一处是不协调的——在一个鸡_奸者兼杀人犯的秘密基地里,虔诚的摆放着一尊圣母像。

    雷说:“都先不要动。”

    他上前查看那只玩偶,最后从她被捂住的小腹上解下一枚十字架——那是一枚十字架,却也更像一把钥匙。

    雷攥着那把钥匙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静默的思量,抬起头的时候他无意中望见了月色中的大圣堂。顺着那圣母像手指的方向,大圣堂周边纵横交织的街巷一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他在那道路之间寻找某一个地点——不,不对,他忽然想到——不是地上的道路,而是地下的。

    ……

    这个时候巡法使已经将矮墙外的女人带到雷的面前。

    那女人瑟缩的垂着头,说:“我就只是想来看看安东尼出什么事了……上午他走的时候,看上去有些不安。”

    当她抬起头时,项链的坠子从她低胸的领口中露出来,一瞬间满屋子的巡法使胸口的愤怒和血气都翻涌起来。雷一面思索着一面瞟过去,思绪也在那一刻空白如雪。

    那项链坠原本该是一枚耳坠,孔雀眼的造型,上面缀满绿松石的碎片,阿拉伯的舞女露出水蛇一样的腰肢旋转起来时,它们会和她身上悬挂的饰品一起缭乱而清脆的跃动——出事那一天卡罗带上这耳坠羞怯的对他们微笑的模样,每一个巡法使都记忆犹新。那是他们头一次意识到,他们的书记员原来真的是一个女孩子,她美丽、柔嫩,如花朵般在不为人查的角落里静静的绽放。

    ……而后惨烈的凋零。

    那天晚上巡法使们疯掉一般搜遍亚诺河案每一个角落,最后只寻回一枚掉落在路边的耳坠。而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另一枚。

    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时候,雷已经伸手将那耳坠握在了手里,他的声音冷静如冰,“这是哪儿来的?”

    彭斯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们的队长生硬的克制着情绪,逼问一个女仆——他习惯于将利刃封入刀鞘,在出鞘的瞬间电光石火般斩杀敌人。他是守护之刃,所以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沉稳可靠的模样。可这个夜晚他的杀气在刀鞘里翻涌,铮鸣不止,锋利在嗜血的边缘。

    那姑娘尚感知不到雷的杀气,只是本能的瑟缩,“是朋友……是安东尼送我的。他说可能要回乡下住很久,所以提前送我生日礼物……”

    “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那姑娘几乎要哭出来了,“是少爷,他说是从少爷那里顺来的……”

    她终于怕的跪倒在地上。

    许久之后,雷周身的风暴终于平息下来,他说:“……你可以走了。”

    那姑娘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现在这屋里就只剩诡秘的寂静。

    火烛噼啪的燃烧着,架子上一排排玩偶用无神的玻璃眼睛望着这群男人,而男人们则静默的凝视着他们的队长。只等他一声令下,他们必然释放全部的暴虐像饿狼般进攻和厮杀,哪怕与整个城市为敌也在所不惜,哪怕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因为他们的姑娘在这里被杀害了,怒火和愧疚啃噬着他们的心,那个作恶的男人却还悠游的存活。

    彭斯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对雷说:“我们找到了安东尼——美第奇次子的贴身男仆。”

    雷寒冰般的眼眸望过来,而彭斯静静的摇了摇头,“他死了,在去普朗托的路上遇到了泥石流。我们把他挖出来,从他的衣袋里找到了身份证明。”

    ——他们失去了可以指证朱利安诺·德·美第奇的最后一名证人。

    他们明知那个嚣张挑衅的笑着的男人就是杀人犯,那个男人自己也心知肚明。可这又怎么样了?他们既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

    明明已经被佐伊叮嘱过了,可这一刻彭斯心中翻涌着同样的冲动——什么都不要想了啊,反正想也没有用。是男人就直接提着剑杀过去,将杀害了卡罗的混蛋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