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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语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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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嘉三十六年腊月,北六府普降大雪。

    茶馆里的文人墨客们吟诗作对,诵咏着皇家瑞气;田舍里的农人们担忧着将要冻死的牲畜,骂着贼老天不给人留个活路。

    定国公府内,一个穿着体面的妈妈正在低声骂着丫头:“晕了你的头了。这么冷的天,也敢带着五小姐出门,作死也不找找日子。你看看这天气,莫说五小姐一个孩子,就是五尺的汉子,也得冻掉层皮。你还敢带着小姐去莲院。我告诉你,五小姐要是退了热,你也就是一顿板子,饿上几天。要是有个三长….”

    说到这,自知犯了忌讳,忙改口道:“总之,你娘老子也落不着好。”

    那个小丫头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嘴唇发青,不停的抖着,嘴里战战兢兢地说:“表姨妈,还得托您的福,在三太太跟前说点好的。不是我不懂规矩,你也知道五小姐,年纪虽小,最是个有主意的,我说了,她也得听啊。”

    正说着,却见三太太连氏身边的心腹婆子田妈妈送着太医出来了。

    院子里的李婆子和二等丫头谷秋赶紧停了话头一齐迎了上去。李嬷嬷堆出个笑脸,上前虚扶着田妈妈,嘴里念着佛道:“田嫂子,这大冷的天,太太小姐那也离不得人。蒋太医也是常客,我送送蒋太医。”

    田嬷嬷却是脸色一顿,不冷不热的说道:“这宅门里当差,怕的也就是乱了规矩。太太吩咐了什么,我还敢推诿不成?总不能主子给个好脸色,就当自己是个正角了。”

    李婆子一听这话不像,连上讪讪的,手也缩了回来,背着田妈妈悄悄瞪了谷秋一眼,拿话回着:“要不说这三房里就是离不得田妈妈。有田妈妈镇伏着,这院子里的规矩才乱不了套。”

    田妈妈头也不回,问着蒋太医:“有劳先生,这大冷的天。我却也不和先生客气,说句不见外的话,就是我家小姐,也亏了先生的温心补气丸,这才养了这么大,儿女双全。您跟我托个底,我家小小姐的病,倒是不碍吧?”

    蒋太医嘴里说着不敢,却也不敢隐瞒,思量着怎么把话说得圆满些,斟酌再三方开口道:“要说这病,虽凶险,却也因人而异。五小姐向来茁厚,年纪又小,府里这养生的法子也是得天独厚。这方子先吃着,总是熬过这高热,也就无妨了。”

    田妈妈在这宅门里久了,听话听音,也就不再缠问,只说着有劳,送到垂花门,也就有专职迎来送往的婆子带着蒋太医出去了。回头冷冷地看了眼惹祸的小丫头,吓的谷雨恨不得缩到地洞里,田妈妈这才进了里屋,找三太太回话去了。

    定国公府孙辈五小姐的病,在这京城里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百年一遇的寒冬,哪府里没几个病倒在床的太太小姐,只忙坏了太医院里治寒症的供奉们。

    要说大周朝今年的大事,却也不是没有。做了三十年太子的大皇子,今年也添了孙子,算是当今的第一个重孙,又是嫡长,算得上普天同庆的大事。据说圣上对这个重孙喜欢的无可不可,孩子满月未过,亲自赐了名不说,还不顾严寒出了宫,到普济寺空因大师那求了寄名锁,着宫人刻了小皇孙的生辰八字,郑重地放到佛前。

    空因大师的关门弟子无埃,皱着眉头,琢磨着这个小皇孙的八字。空因大师见弟子这副样子,不由笑道:“别看啦,你那点微末道行,能看出什么来。”无埃倒是不以为杵,答道:“正是呢,徒儿什么也看不出,这倒是怪了。”空因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这世道,怕是又有了变数。该走的没走,不该来的又来了。这将来如何,为师却也说不清了。且不去管他。只今冬大寒,你带着为师配的驱寒散,大街小巷的送送,能救下几个,也是你的功德。”无埃答应着,自去准备散药不提。

    永嘉四十年春,京城外普济寺,十岁的顾雨萼由贴身丫头紫苏陪着,正在佛前上香。

    前世的她是不信神佛命理的,和所有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一样,秉信着拜佛不如拜我。可如今,入世随俗,站在佛像前,却由不得她心里不生敬畏。

    今天她是被这世的娘亲带着来佛前还愿的。据说四年前的一场大雪,顾雨萼偷跑到池子上滑冰,一场风寒几乎送了命。她的母亲三太太在佛前许了大愿心,又得空因大师赠药,这才捡回了这条命。自此,三太太每年必到普济寺烧香还愿,香火银子不知捐了多少。然而,只有顾雨萼心里明白,那个倍受宠爱的小小姐,还是香消玉殒了,只留下了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外来客。

    原名顾喻峨的的顾雨萼,诚心地在佛前祈祷着,愿佛祖保佑她前世的父母忘了她带来的悲痛,愿这一世的亲人能够诸事和顺。

    拜完佛,顾雨萼带着紫苏以及早在殿外候着的丫头婆子们,回后院客房里找三太太连氏去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谁能想到咱们姑嫂俩竟是这样有缘,来庙里上个香,都能遇到一处去。”又听母亲连氏道:“谁说不是呢。听闻表哥回京述职,还没抽出空去拜访;料你们也是人多事多,想着等安顿下来再去也是好的,自家兄妹,想来表哥表嫂也不会怪我。不想这么巧就遇上了。”

    正思忖着这是哪家亲戚,门口的婆子已进去通传了,顾雨萼忙走了进去,先给母亲见了礼,又朝着和母亲对面而坐的妇人施了一福。连氏忙给她介绍着:“这是你表舅母,一直跟着你表舅在任上,上月才回的京。”顾雨萼口里称着表舅母,正欲再福下去,却被那妇人一把拦住,搂在怀里。“我的儿,这就是萼姐儿吧,生的竟和那画上的玉女一样。”说着,便从腕上褪下一副镯子戴到顾雨萼的手上。顾雨萼忙推辞着,那妇人哪里肯,拉着她的手道:“不值什么,这是你舅舅在西北的时候,从个胡人客商手上淘换来的,叫什么刚玉,到底不如我们中原的玉温润。”

    顾雨萼望向连氏,见她点头,也就不再推辞,道了谢,戴着这串说是不值什么的钻石镯子坐到了下首,听着连氏和那个表舅母长篇大套的说着别后种种。慢慢地她也就听了出来,这表舅母是自己母亲的姨表嫂,姓葛,一直跟着表舅骠骑大将军赵伯伦在颖州任上。上个月圣上招赵伯伦进京述职,料想是要在兵部谋个差,因此也就举家进了京。

    这厢,连氏与葛氏不能免俗的聊到了各自的儿女。

    连氏道:“算来均哥儿今年也有十三四了吧。听闻文拿得起武放得下的,竟是个小神童的名声。”葛氏听见夸自己儿子,没个不高兴的,嘴里却谦逊道:“哪就有姑奶奶说的这么好。要说聪明,倒是有一点的,就是这个性子,愁死个人。哪像璋哥儿、明哥儿,懂事又孝顺。听说璋哥十五不到就中了解元,还立志明年要春闱下场,这竟是要考个状元不成?”

    连氏说到长子,倒也笑了:“什么状元,不过是小孩子家家胡闹。听人说了几句难听话,竟激出了几分志气,终究是不老成。”

    葛氏道:“他才多大,正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岁,要老成做什么,跟个小老头似的才好?可也是说到这话,你家的事倒也不好说,璋哥儿将来怕不是要……”

    连氏忙打断她:“这话太早。再说你也知道我,向来看不上这些个事儿,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嫁了过来。可说呢,今日均哥儿可跟你来了?说起来,我还是他周岁的时候见过那么一遭。”

    葛氏自知失言,也忙拿话遮着:“说是不放心我来,非要护送着,这不我让他到后院玩去了。你说我倒要他护送了。”连氏也笑了,道:“这也是孩子的孝心。”这厢,葛氏已遣了人去寻自家儿子。

    须臾,一个身穿天青色直缀,头戴纶巾的少年走了进来,先朝着葛氏施礼,又朝连氏一拜,口中称着:“小侄武均拜见姑母。”想是已听仆人说了来由。

    连氏看他这一板一眼的懂礼模样倒也真心欢喜,忙一把拉了过来,对着葛氏道:“可比表哥年轻那会强多了。说起来,赵家以武出身,想这孩子必是随了他外祖。”

    葛氏听得心中熨帖,再加上本是个直爽性子,倒也不推辞,直言道:“谁说不是,他父亲骂他不肖,我就说,肖了你,就是个扛大刀的粗鲁坯子。”

    只听得顾雨萼拼命忍笑,赵武均满面通红。忍着笑,顾雨萼和赵武均也忙厮见了,序齿却是表兄妹,寒暄几句也无非是“妹妹多大了”“表哥读的什么书”之类。

    天色显是不早,葛氏连氏姑嫂俩便各自回客院收拾行李,结伴回城。却说这姑嫂俩也都是爽利性子,年轻时候未出嫁前也要好过,这番重逢更有的话说,便约好过段时日一起去京郊别院踏青。进了京各自回府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