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黄家

岚月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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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七这天,刘氏从早上起来就心神不定,和李氏两个相对无言,心里都有几分忐忑。严仁达已经考了一次不中,刘氏是怕他这次考得再不好没有得中,会影响他对自己的信心。李氏则是觉得严仁达年纪也不小了,这一科再不中,又等三年,等会试时还不知道几次能中,不免担心丈夫的前途。

    严景安倒跟无事人一般,吃过早饭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家塾上课,只是到下了课,也忍不住跟毛行远嘀咕:“不知今年会出什么题。”

    “你就放宽心吧,我看你们老三书读得很扎实,只要时运不差,中举不是难事。”毛行远自然要宽慰严景安。严景安听了一笑,也就没再纠结。

    乡试对读书人来说,可谓是一道重要的关卡,有些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考中,最后一辈子也只能顶个秀才功名,至多能出去教教蒙童糊口罢了。而极少的一部分人,能够考过乡试中了举人,即便不能考中进士,也已经可以踏入仕途,慢慢熬资历了。虽然最后的前途不能跟进士出身的人比,好歹十年寒窗是没有白费的。

    就算不去做官,像严家这样有自己的书院家塾的,回来自己经营,也是有功名才有底气。如果严仁达这一科能中,外人说起竹林书院来,自然会说严山长一家真是名符其实的书香门第,父子二进士、一门皆孝廉之类的。

    再往好处想,若是严仁达这一科中了举,明年和严仁宽兄弟俩同赴会试,再一同高中,不管将来授什么官,严家都算是真正的书香名门了。父子四进士,本朝立朝以来可还从未有过。

    就算是李阁老家,当初也只是父子三人皆中进士。加上同族两个中了进士的侄子,一门五杰传为佳话,李家才由此成为平江府首屈一指的名门。

    严景安并不十分在乎自家算不算名门,好高骛远不是他的作风。他们严家根基还浅,几辈子传下来,到他才是第一个进士,前面的路还很长,他现在心里只想踏踏实实的教养子孙。只是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不免也心急于让儿子们踏入仕途,趁着自己还有精力、脑子还清楚,能多给他们一些指点。

    好在平江离江宁很近,到了晚饭前后,李泽就派了人上门传信,把第一日的试题给他写了来。今年江苏乡试主考官是翰林院编修胡英年,当年胡英年在直隶应考,严景安是同考官,胡英年的卷子正是经由严景安之手推荐给主考官的。在翰林院时,严景安也十分欣赏胡英年,对他多有照拂。对胡英年,严景安算得上是有知遇之恩。

    所以在知道今年江苏主考官是他时,严景安就有几分放心。他打开李泽送来的题目一看,《四书》三题:一,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二,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三,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已者,弗思耳。1

    再看下面的经义题目,《春秋》四题恰都是自己跟严仁达讲解过的,依他的行文能力,想来写出好文来不难。至于《四书》三题,这些年读书的士子们几乎都把《四书》翻烂了,严仁达现今的作文水平也比三年前有了许多进步,严景安已经有些放心了。

    后面两科的论策就更不需要多担心了,严景安收了信,笑眯眯的回后院去吃饭。刘氏一见他进来就迎上去:“如何?看你笑得这样,题目不难?”

    “也不能说难不难,只是都在意料之中。”严景安伸手握住妻子的手:“你呀,就别担心了,好好准备过节吧!”

    刘氏赶忙把手抽出来,低声说:“别闹,媳妇们在摆饭呢!”两人正说着,丰姐儿领着谊哥儿跑了过来,“祖母,还有没有糖了?三弟要吃。”

    “要吃饭了,不许再吃了。要吃糖,明儿再给你们吃。”刘氏一手牵住一个,“你们俩今日已经吃了不少了,小心吃坏了牙齿。说来丰姐儿也该换牙了,怎地还没有动静?”叫丰姐儿张开嘴,低头去看她的牙齿。

    严景安跟在后面笑:“诚哥儿去年才换了牙,丰姐儿怎么也得明年才换吧?”夫妻两个一边说一边进了东次间吃饭。

    李氏看公婆有说有笑,面容轻松,心里也松了口气,想来是公公看了试题不难。严仁宽兄弟俩不在家,范氏和李氏就都不在正房吃饭了,摆完了饭,刘氏就让她们各自回去吃饭,孩子们除了明嫤,都是依旧留在正房陪老两口吃饭。

    严景安看见桌上有腊肉,稀奇道:“这个时候就有腊肉吃了?”

    “这是悫哥儿家里捎来的,你不知道么?”刘氏问。

    严景安看了一眼黄悫:“我只看了信,哪里知道都送了什么东西来。”看那孩子眼眶微红,似乎哭过,严景安就故意说起轻松的话题来:“我看黄兄信里说,黔南的酒格外清冽飘香,把我馋的不行,偏偏他信里还说,路途遥远,恐怕不好运送,就不给我带了。”说着一副十分惋惜的模样。

    几个孩子都被他逗笑了,刘氏也笑着说:“你呀,就是嘴馋。不只馋酒,各式各样的吃食、茶叶,没有你不好的!这次虽没有酒,却有给你捎来毛尖,饭后泡给你喝吧。”

    严景安这才一副很满意的模样:“没有酒有茶也好。对了,赶明你也给黄兄捎些上次得的龙井过去,他也是好茶之人。”

    “知道了,快吃饭吧!”

    这两年每到过年、中秋等节日,黄家都有着人捎带东西过来,有给黄悫做的四季衣服鞋袜(因为不知道他现在的身量,大小都做了好几套)、也有些书本纸笔,还有给严家带的各式土产以及一些银两,怕严家不肯要,都是以束脩的名义给的。

    严景安每每收到都叹息,黔南那个地方苗人聚居,生活又艰苦,黄奇只是个县丞能有多少俸禄?他又一向为官清正,家里并无余资,平日度日已经有些艰难了,偏偏还这样固执,不肯叫黄悫在严家白吃白住,一定要送钱过来。

    黄奇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黄悫的父亲,生来老实忠厚,资质平庸,读书读了许多年也不曾中举,只能在家里处理些家务琐事。次子倒还好些,在黄奇被贬之前,已经中了进士做了官。于是黄奇触怒弘文帝被贬之后,是长子夫妇跟着一同前往黔南的。黄奇见孙子辈中,黄悫最是聪慧懂事,就在临行前把他托付给了严景安,不想让他跟着去黔南受苦,耽误了读书进学。

    平日里黄悫跟同窗们一处读书玩耍,都显得若无其事,可每每收到家里来信时,也还是忍不住关起门来自己哭一场。看着衣裳上细密的针脚,就想起娘亲慈爱的面容和温暖的怀抱,看到父亲写来的信和谆谆嘱咐,更是不免想到早前自己累了伏在父亲背上的情景。

    但每次也都会被严家这种温馨欢快的气氛感染,很快就从思念和担忧亲人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只是每一次也都不免在心中有隐隐的负罪感,家人在黔南吃苦,自己却过得这样舒适欢乐,感觉是那样对不住父母亲人。

    严诚看他吃完了饭回房时还是有些情绪低落,本来以往这种时候,严诚都是给黄悫空间,让他自己独处的。但这次看他情绪似乎比以前每次都更低,想了想,还是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里。

    黄悫看严诚跟着自己进来,还愣了一下:“怎么?有事?”

    “我没事,是你有事。”严诚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说了。

    黄悫听了这话就移开了目光:“我没什么事,坐吧。”跟严诚两个在临窗的书案边坐了,又叫丫鬟倒了水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没说话。

    严诚看见他书案上放了一本《滇黔游记》,就伸手拿了起来,书的边角已经起了毛边,想来是看了许多次的缘故。黄悫看他拿起那本书,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看看黔南到底是什么样。”

    “我那日听祖父和曲师父谈天,似乎陛下近来已经有松动之意。”严诚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黄悫却猛地转头看他:“你是说,立储?”

    严诚点头:“两位皇子都已经成年娶妻,一直这么含糊着耽搁,总不是回事,内阁的阁老们也总是请陛下尽早立储,大臣们更是常联名上书,陛下似乎有了些疲惫之意。”

    如果陛下妥协立储,那必然立的是年长的皇次子,祖父就是因为立储一事被贬的,若是真的立了皇次子为储,那祖父的事也就能化解了。即便不能官复原职,只要能离开黔南,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黄悫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那么,叔公是不是也要起复了?”

    严诚摇头:“我听祖父的意思,他一时半刻是不想回京的。”

    “也是,现在伯父和三叔都要应考,叔公的心思都在这上面呢!”

    两个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严诚临走还是劝了黄悫:“即便是上面不松动,咱们做晚辈的也不可自怨自艾,反而更该奋发读书,才能对得起长辈们的期许。有朝一日,你有了出息,黄家长辈们才能真正的欣慰开怀,你也才能为家里出力呢。”

    黄悫听了不免十分惭愧,严诚比自己小,看事却比自己明白许多。严家的情况比自家好太多了,他依旧那么勤奋上进,两相对比,自己真是差了许多。由此以后,黄悫更加勤勉刻苦,并把严诚作为鞭策自己的榜样,每当懈怠的时候,就看看北窗的灯光,然后翻开书本继续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