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西北下

草绿花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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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了,睡吧。”妇人说道。

    父子俩看出妇人的沮丧,互相看了一眼,就从善如流,洗漱过后就睡了。

    西北苦寒,刚进入秋季,寒风就呼呼大作。呼啸的风打在又薄又脆的窗户纸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听着窗外飞沙走石,都可以想象到外面是什么样子,这些都时时刻刻提醒着妇人,一家人现在的处境。

    妇人又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翻了个身。一双手探了过来,紧紧地搂住她,道:“冷吗?”

    妇人沉默了。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五年已经过去,剩下的日子呢?这辈子跟了这个人,说无怨无悔,是假的。可是,至少身边还有他。但儿子怎么办?顶着犯官之子的帽子,这辈子都不能科举了。不仅如此,儿子的终身也是妄想了,好人家的姑娘谁还会嫁他。想着想着,妇人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枕上,低低地呜咽。

    枕边人似乎习惯了妻子的悲伤,轻轻地抚慰着她的肩膀。劝慰道:“都会好起来的,都会过去的。”

    妇人猛地掀起被子,朝躺在一旁的丈夫吼道:“什么时候会过去,还有多久?这话你已经说了五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哥儿呢?他怎么办?还有媛儿姐,成亲五年,只有个长女。来的信也是报喜不报忧,焉知姑爷是好是坏?我们抄家流放,受了亲家多少关照,就凭这些,媛儿姐在夫家腰杆子怎么直得起来。”妇人越说越伤心,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寂静的夜,妇人的哭声显得凄凉而无助,外间的儿子听到动静披衣起身,本想劝慰母亲几句,却不知说什么。这样的日子,母亲不喜欢。是啊,自己也不喜欢。

    回想小时候,自己住在一个江南式的小院子里。院子里种满了修竹和玉兰花,一到春夏,满院芬芳,令人欢喜。那时自己特别讨厌读书,什么都不如堂哥的蝈蝈,堂弟的八哥有趣。可是现在,想读书也读不了了。还有姐姐,那么温柔,那么美丽,经常给自己吃点心。那点心什么名字来着?是啦,芙蓉甘露酥,那滋味美极了,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了?

    父亲并没有错,可还是被流放了。那时虽年纪小,却也知道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父亲日日叹息。和父母一起踏上遥远而艰苦的路途,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长大得了好多,至少学会将情绪掩藏在心底,面上不显。来到这里以后,自己从不说苦,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委屈。不错,不喜欢这里的日子,但也决不讨厌这里的日子。在这里,自己成长了很多。

    “夫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只能接受。夫人只要相信为夫,再忍耐一段时日,就好。”丈夫在一旁尽可能的劝慰自己的夫人。

    “再说,咱们那姑爷是个不错的,定会将媛姐儿照顾好。没看当初媛姐儿要自请下堂,姑爷说什么也不愿嘛。再说,那徐家有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才可纳妾。那是真真正正的清贵之家,最在乎名声,断不会欺负我们女儿的。”丈夫继续说。

    妇人慢慢地冷静了,丈夫赶紧给妻子披上了棉袄。

    “夫人啊,再耐心等等,恐怕也就两个月了。”丈夫低声地说。

    妇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身子不住的颤抖。

    “夫人,且再等等。五年,这日子就快到头了。”丈夫的双眸在暗夜中显得灼灼发亮,令人安心。

    这一夜,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人心也浮动起来,摇摇欲坠。

    第二天,儿子早起劈柴烧火,母亲用细白的面粉做了两碗疙瘩汤。这就是早饭。

    父子两人吃过之后,一个穿着旧夹袄出门抄书去了;一个坐在窗前读书。

    抄书的活计是陈家那口子帮忙找的,说是在这里还算是有点家财的人家,想找个可靠的人抄书。一天下来,丈夫也能赚几个铜钱,顺便过过看书的瘾。丈夫是个书痴,很久没有看到这些还算是孤本的书了。幸好,自家的孤本典籍都给女儿做了嫁妆,也算保留下来了。

    妇人做着针线活,心神不宁,连连扎手指。丈夫昨夜的话还环绕耳际,不是又动了什么心思吧。二月时曾给女儿捎过消息,女儿的回信也很是隐晦,说是不要轻举妄动。事实证明,女儿说得对,京都形势不明朗,不能动的心思断断不能有。三皇子现在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照顾到远在西北边境的老师呢,要不然这五年怎会过的如此艰难。这小地方的官个个都能欺到头上来,作威作福。可怜女儿给的银票,百一都不剩了。这银票怎么来的,做母亲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其中一部分定是女儿嫁妆里的压箱银子,剩下的不是变卖了嫁妆里的首饰匹料就是卖了陪嫁的铺子庄子。这以后在婆家的日子,手里一点银子进项都没有,日子该怎么过啊。每次看到那支可以转动的桃木簪子,妇人都忍不住掉眼泪,自己的媛姐儿啊,可怜的孩子。

    这边妇人的心思不断的变换,那边丈夫却已经坐在明亮的书房中开始工作了。

    难得好久没有看到这些珍贵典籍了,原来自己也有的,可惜都到了这个地步。丈夫抄写着,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旧夹袄,忘记了一切,只有眼前干净的书本。

    “林先生,我家老爷有请。”一个小厮低眉顺眼地传话。

    “有何事?”丈夫抬头问。林先生,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往事已矣。

    “小的不知。”小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林先生撂下笔墨,跟着小厮走出书房,来到花厅。一个小丫鬟上了茶,就随着小厮都退了下去,花厅之内只剩了林先生一人。

    这时花厅内闪进两个人来,林先生定睛一看,登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手边的茶碗摔了个粉粹。这,这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在这里!